第2章
那些讓我自卑多年的活計,他做來竟如此自然,倒讓我心裡舒坦了許多。
「陸明川,你可知道,從前的我,對人生毫無期許,隻想攢些銀錢,離開這窮鄉僻壤。貧困和自卑像根刺,總在心頭隱隱作痛。」
陸明川道:「我都懂的。」
我搖搖頭。
「你懂,卻也不全懂。失怙的痛,娘親的愁,族中重男輕女,鄉裡勢利眼。雖同在鄉野,你是男兒身,難解我心中之痛。」
陸明川默然不語。
我轉身對他一笑。
「如今我要與過往那個患得患失的自己告別了。我要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陸明川望著院中忙碌的蕭雲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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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笑道:
「我還當你帶他回來,是要激我。」
陸明川離去後,我回到屋裡。
蕭雲琰抬眼看我,話中帶刺。
「我這個幌子,可還稱心如意?你們可曾重修舊好?」
「裝什麼裝,你一直守在門邊偷聽,以為我沒發現?」
「啊,被你看穿了。」
他蜷腿坐在小板凳上。
雙手託著下巴。
4.
我好奇問道:「你在此處作甚?」
「悟道。」
「悟出什麼了?」
蕭將軍看了看我,一本正經。
「新鮮的雞糞不好清理。若是放上一夜,待其凝固,反倒容易清掃。凡事不必急於求成,時機恰當更為重要。就如你與他的過往。」
我:「……」
確實是皇子哈,真有文化。
家中S年豬那日,祖母廣邀親朋。
眾人說是來嘗S豬菜。
實則是來相看姑爺的。
我事先叮囑過蕭雲琰:「S豬時莫要表現太好,若是大家對你過於滿意,日後我們各歸其位時,恐怕會惹來許多非議。」
蕭雲琰目光凌厲地看我一眼。
那夜,他向村中老人請教S豬之法。
熬得眼下烏青。畢竟他S人如麻,S豬還是頭一遭。
天剛蒙蒙亮,四鄰八舍都來了。
陸明川也來了。
說是怕人手不夠,特來幫襯。
二人挺直脊背站在一處。
互不相讓。
開始抓豬,蕭將軍主動請纓:「讓我來!」
陸明川冷笑一聲。
「你不是京城貴胄麼,受得了這等粗活麼?」
蕭將軍實話實說:「這確實是頭一遭。隻是想來,S豬和S人應該大道相通,一刀制敵而已。」
陸明川:「……行,你來你來。」
蕭將軍挽起袖子。
默默回想昨夜所學。
瀟灑帥氣進了豬圈。
家豬性怯。
見蕭將軍這般架勢,嚇得像個四百斤的肥豬。
驚慌之下,猛地拱來。
蕭將軍劈刀而去,一擊必S,豬傳來驚叫。又來幾下,刀都砍得卷刃。豬碎成千萬片,血濺三尺,成了肉沫。
邊上人默默看著。半晌,有人道:「帥歸帥,隻是這豬肉不能吃了。」
陸明川笑得前仰後合。
笑罷,挽袖道:「我來。」
他卻忘了。
家豬如今與他不熟。
於是,陸明川被拱倒在地。
我攙著他走出來。
讓他和滿身是血的將軍坐在一處,兩臉挫敗。
我嘆氣道:「你們且在一旁歇著,還是我來吧。」
三叔道:「你也去一邊歇著。」
我麻利應道:「好。」
我們三人坐在一處。
看著年過五旬的三叔和年過七旬的四爺爺有條不紊地綁住豬,摁倒在石板上。
我問陸明川:「曲姑娘呢?你來此處,她不會生氣麼?」
陸明川垂頭道:「我已與她解除婚約,讓她回去了。」
我問:「她如何反應?」
陸明川朝前努了努嘴。
「哭得撕心裂肺,比那豬還難按。」
這倒是實話。
過年的豬,上岸的魚,動怒的媳婦,受驚的驢。
都不好按。
但,再難按的豬,也逃不過屠刀的命運。
嘶吼聲漸漸平息。
一桶熱水澆上,豬毛隨著刮刀紛紛落地。
陸明川起身離去,S豬宴都未敢留下用飯。
即便如此狼狽,他仍是嘴硬。
「清歌,我不會放棄,我會繼續與他一較高下。」
我急忙做手勢示意他噤聲。
「還不覺得羞愧嗎?為何非要如此?」
陸明川一臉倔強:「那惡毒女子已經離去,若無我在,後面的故事該如何繼續?」
這世間當真如戲文一般。
用過那頓S豬宴,蕭將軍收拾行囊,與我道別。
他對我說:「清歌,多謝你,在村中這些時日,使我對生活有了新的體悟。我自詡走遍天下,見多識廣。來到此處才知,原來自己才是井底之蛙。這些年陛下一直不願將皇位傳給我,原來是因為不懂民間疾苦。」
他又道:「我未曾欺你,此番確是來考察民情的,順道而已。如今踐行了諾言,該繼續趕路了。」
太過耀眼的光芒,會刺痛某些人心底的陰暗。
這一刻,我突然明白,原來我也不過是蕭將軍人生中的過客。
這一段經歷,不過是推動他前行的助力。
見我低頭不語,蕭將軍伸手揉了揉我的發髻。
「不喜歡什麼,要直言不諱,不然旁人會以為你並不在意。想要什麼,要勇敢追求,不然福緣豈會眷顧於你。」
最後,他還朝我燦然一笑。
「清歌,莫要氣餒!」
似乎絲毫未曾注意到我的表情。
快要碎了。
蕭將軍離去後,鏟雞糞的重任又落在了我肩上。
日子在牲畜此起彼伏的叫聲中,過得喧鬧而安穩。
偶爾會收到蕭將軍派人送來的書信。
「老夫人可好?家中的雞可好?它們可習慣了新撒的谷子?」
「隔壁三嬸家的鵝性子太烈。來年老夫人可否養一隻溫順些的鵝,我想繼續挑戰馴服鵝的任務。」
5.
他問遍了所有人,就是不問我好不好。
我的心中卻滿是歡喜。
多年來的自卑與怯懦,如今漸漸消散。
臨別時,我忍不住開口。
「你問了家中所有生靈好,為何不問我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
蕭將軍說:「我想……此刻你應當很好。」
好吧。
蕭將軍離開的第三日。
萬萬沒想到,那惡毒女子又來尋事了。
那日,我正在努力品味糊雜豆飯的香氣。
忽然聽聞外頭一陣喧哗。
發小匆匆跑來告訴我。
「清歌,陸明川那個未婚妻,叫柳如意的,在鎮上當眾編排你家將軍呢!」
我趕去茶館一看。
柳如意正繪聲繪色地描述著蕭將軍的種種。
說他坐著破舊的牛車進村。
說他衣衫褴褸,像個落魄的乞丐。
說他彎腰鏟雞糞的狼狽模樣。
說他與雞群同坐,吃著粗茶淡飯。
茶客們聽得津津有味。
柳如意越說越是得意。
「見過這般寒酸的將軍嗎?」
這等話題正合茶客們的胃口,茶館裡越發熱鬧。
我到時,已是座無虛席。
「鄉野將軍」的話題在各個茶館迅速傳開。
茶客們肆無忌憚地嘲笑調侃。
「這是誰家的將軍呀?」
「我那二百斤的肚子都沒他能裝。」
「這般將軍,怎麼穿得跟戲臺上的花旦似的?」
「與那雞群倒是相得益彰。」
還有人說這身打扮像是戲班子的將軍扮相,問是哪個戲班的。
柳如意過去寫過話本,但一直鬱鬱不得志。
如今見茶客們聽得入迷,更是得意。
於是便自己上場,以此為本說書。
反復講述這些事。
茶客們議論紛紛。
「這麼久過去了,還沒查出這位將軍的來歷嗎?」
「生得倒是俊俏,不知能否請他來府上唱一出戲?」
「這人倒與我入宮送東西時見過一面的大皇子有幾分相似。隻是這樣尊貴的人,哪會來這鄉野之地?」
「我聽說皇帝派皇子入軍歷練,不知是真是假......」
看著茶客們議論紛紛。
聽著那些惡意的嘲諷。
我心頭火起。
直接走到說書臺前。
「柳如意,停止造謠,立刻道歉。你惡意中傷,煽動是非,我定要告到官府,讓你傾家蕩產!」
柳如意放聲大笑。
「想不到你這般不堪,這麼快就惱了。
「將軍是不是你自己騙回村的,窮得連馬都沒有了,還要裝腔作勢,到處施舍。你這般大手筆,不會是想在鄉野之地行騙吧?」
聽她這般汙蔑,我心如刀絞。
蕭將軍是朝廷重臣,是戰場上的英雄。更是將來的皇上。
如今卻被她這般羞辱。
我一時慌亂,不知是否該揭露他的身份。
定了定神,我深吸一口氣。
既然她要鬧,那就看誰更有理。
我冷聲道:
「柳如意,你今日這般鬧騰,不過是因為被未婚夫拋棄,氣沒處撒,想惡意報復到我身上。
「那日我跟你說過了,與其爭風吃醋,不如反思自己,提升自己,你怎麼就是不懂。」
茶客們的態度立刻轉變。
「咦,還有這等內情?」
「爭風吃醋?誰爭風吃醋?幾個娘們?」
柳如意面色一變。
「不是我爭風吃醋,分明是你用一些手段,搶走了我相公。」
我笑道:「我不跟你搶。哪怕你們退婚了,我對他也無半分心思。這下你可安心了?莫要再胡言亂語。」
抓住機會,先埋個坑。
柳如意慌了。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
可茶客們已經完全倒向了我這邊。
「原來是搶男人的戲碼,真是不知羞!」
「呸,濫情女子!」
「簡直沒有廉恥!」
柳如意慌忙逃離茶館。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騷動。
是蕭將軍派來的親兵。
「將軍說,那件事你別管了,他自會處理。」
而茶館裡依然熱鬧非凡。
6.
在將軍府內,蕭將軍的賑災活動已經開始。
這場活動是朝廷籌備許久的,聲勢浩大。
一開始,就吸引了不少百姓。
大堂內,蕭將軍坐在知府大人旁邊。
一身戎裝英姿颯爽。
笑容溫和又迷人。
知府大人介紹道:
「今日,我們有幸邀請到了朝廷重臣、平定西北的大功臣、定遠將軍蕭雲琰。皇上派其到軍中歷練,蕭將軍本是當今皇上嫡長子。」
蕭將軍笑道:「諸位莫要拘謹,今日我隻是來幫鄉親們解決困難的。」
他言語親切,平易近人。
大堂內頓時熱鬧起來。
很快,百姓們有了新發現。
「這位皇子,可是前些日子在那鄉野村莊裡的農夫?」
蕭將軍不動聲色,專注賑災事宜。
待人群聚集得差不多了,糧食發放也順利結束。
將軍微微一笑,緩緩開口。
「方才諸位問的,我都聽到了。不錯,那日在村中務農的,正是在下。」
大堂內瞬間炸開了鍋。
「竟是真的?」
「這是何等奇遇?」
蕭將軍面向眾人,認真道:「在此要特別感謝我的副將清歌,是她讓我有機會以尋常百姓的身份生活,讓我深刻體會到了百姓疾苦。」
他說得情真意切。
將軍的真誠打動了在場百姓。
發放的糧食又極為充足。
百姓們紛紛感恩戴德。
讓原本困在山中的百姓度過了難關。
眾人臉上洋溢著喜悅。
我卻心中百味交集。
柳如意此刻也是心亂如麻。
她在茶館裡,被眾人指指點點。
「我就說,她好不容易攀上陸秀才這樣的才子,怎會輕易放手。原來是盯上了更好的人家。」
「蘇清歌這人,好生狡猾!好深的心機!」
「可是,人家說了,隻是為了軍務才假扮了一回她家相公。待事情了結,她又能如何自處?」
茶客們很快也將這些話傳到了將軍府。
蕭雲琰對此隻字未提。
直到賑災結束。
我對著空蕩蕩的大堂發呆。
下一刻,蕭雲琰的親兵來報。
適才平靜如水的聲音,此刻帶著幾分波動。
7.
「方才,我不想在眾人面前回應,怕你為難。
「現在,我想親口問你,若你心中已無他人,可願做我的王妃?
「你家假相公,想要轉正。」
蕭雲琰說這話時,字字斟酌。
他娓娓道來。
「清歌,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那日選副將,是我暗中安排的,並故意選中了你。我一度以為自己是斷袖,卻沒想到你是女兒身......沒想到後來,你給我的回應一直冷淡。清歌,你就那麼討厭我嗎?」
我想了想,討厭倒是沒有。
下意識的躲避,隻是因為自卑和擰巴。
忽然記起將軍那番話。
若是不喜歡,就該直言相告,否則旁人隻當你並不在意。
若有所求,便要勇敢爭取,否則好事豈會輪到你頭上。
我鼓足勇氣,正要表明心跡。
卻聽見外頭,親兵們正在大聲議論。
聲音響亮得很。
「大皇子,賑災事宜還未完成呢!」
「方才不是挺穩重的嗎,原來也是個情痴。」
「威嚴這東西,真是經不起考驗!」
我忍俊不禁。
「你先去忙吧,回來再說。」
我放下手中的公文。
捂著臉。
臉在發燙。
重新坐下來,端起那碗冷透了的雜豆飯。
雞見我蹲下身,以為要喂它們,紛紛跑了過來。
瞧見碗中飯食,又慢悠悠地走開了。
我奶做的飯,雞都不吃。
隻有大皇子會吃。
我望著那群雞,輕聲說道:「餓一會兒吧,等你們最喜歡的人回來喂你們。」
耳背了十幾年的我奶竟然奇跡般地聽清了。
她興衝衝地跑向雞群。
「相公要回來啦!今晚S兩隻!」
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