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而且這一次，他推薦給我的是一家叫拜能的新公司，公司和崗位都不在競業範圍內。
我點開拜能的公司介紹，仔細看了起來。
也算專精特新企業，但無論是規模還是盈利能力，都遠遠遜色於雲州。
我還是希望接觸更大的平臺，正打算回絕時，獵頭開出了一個我不能拒絕的價格。
好吧，我專為五鬥米折腰。
獵頭迅速幫我約好面試，我坐在工位上，難得地闲了下來。
忽然大家的臉色都變得微妙起來，同事戳了戳我，「你快看微博。」
掛在熱搜榜第一的，赫然是雲州新能源汽車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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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一驚，點開視頻。
是雲州剛發布的新車型，在失控撞樹後起火，車裡當時坐著一家三口，當場S亡。
我瞬間怒不可遏。
電池是新能源汽車安全的第一道關卡，這道安全關放寬標準，就是在謀S！
我推開付寒辦公室的門。
「新研發的這批電池達不到安全標準，應該全部召回，不能再出事了！」
付寒的臉上蒼白憔悴。
這幾天他一直在忙著裁員的事，手底下的得力幹將走了不少，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
他揉了揉太陽穴。
「你知道新車型賣了多少輛嗎？產線上新招了那麼多工人，每天馬不停蹄地生產，公司今年的銷售額都指望著這款車，召回的後果誰也承擔不起。」
所以就要對用戶的S視而不見嗎？
我忽然發覺，雲州匯聚了無數工程師的夢想，但褪去溫馨的外殼，它隻是龐大的資本機器，緊緊圍繞利益運作，個人的安危顯得尤其微不足道。
來不及和我多說什麼，付寒和危機公關、法務團隊拉了線上會議。
我清清楚楚地聽見他說——「S者家屬要求多少賠償金？OK，在可承受範圍之內。
「盡力安撫S者家屬，和他們協商一致，籤協議堵住他們的嘴。
「熱搜盡快撤下去，提防競爭對手騷操作，輿論不能繼續發酵下去了。
「咬S了是用戶操作不當導致的起火，車本身質量沒有問題，我們的電池很安全。」
我含著眼淚笑起來。
他們再一次解決了提出問題的人。
世界好荒謬啊，我過去十年的工作好像全無價值可言。
4
我決定賭上自己的職業生涯，在社交媒體上公布雲州電池的安全隱患。
我知道這違反了公司的保密協議，甚至和我的職業道德也背道而馳。
但我是一名工程師。
我永遠牢記著自己受過的教育——最要緊的事就是實事求是，把人的安全擺在第一位上。
然而付寒和我搭檔了十年。
他有多了解我呢，在我準備回工位，寫電池安全性能調研報告的時候，就發現辦公電腦已經被收走了。
關鍵數據都在電腦裡，他提前防範著我這一手。
我對空空如也的工位拍照，留存好證據。
收繳辦公電腦，關停工作系統和 APP 權限，不給我安排工作，都屬於用人單位不提供勞動條件的行為，這些證據仲裁的時候用得到。
出了電池起火的事，大家心裡都很不好受，整個辦公區都被低氣壓縈繞著。
季瑤這個時候又來找我。
「廉工，我們同意給您賠償 2N，離職後啟動競業協議，競業期兩年，賠償金會按時打到您的卡裡。」
她的語速很快，像是生怕我拒絕。
我在腦海中飛快地掠過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兩個月前發現電池安全問題後，我就找了付寒。
他不處理，我甚至進行了越級上報，還把風險報告郵件抄送給了多個部門。
沒有任何回音。
雲州上下都爛透了，而我能做的事都做完了。
見我認可賠償方案，季瑤總算松了口氣，著重補充了一句。
「入職時籤的競業協議規定了，您不得以任何方式發布公司的技術信息和知識產權信息，也不能發表任何不利於公司的言論。如果違反規定的話，需要承擔巨額違約金。」
我長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這麼著急和我協商離職。
原來是想封我的口啊。
談好賠償，我疲憊不堪地從會議室出來。
同事看了我一眼。
「我今天收拾完東西就要走了，沒有離職交接。」我對她說。
他們為了捂嘴，真的煞費苦心。
同事低聲罵了句髒話。
雖然有作業指導書，但是在具體的實驗數據把控、細節處理上，還是需要經驗的。
電池研發工程師這個崗位，也不是全無專業壁壘，來一個人上手就能幹。
沒有離職交接的話，我這一塊的工作要分攤給同事，加重他們的負擔，同事對公司的怨氣肯定更重。
公司的騷操作真的一波又一波，讓人驚掉下巴。
職場上人走茶涼，我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送我。
飯搭子眼淚汪汪地看著我，「以前男同事在辦公區抽煙，我受不了又不敢說，你都會幫我提醒他們出去抽的。現在部門就剩我一個女生了，以後可怎麼過啊。」
還有經常對接工作的採購，祝我一切順利，說我回復工作消息總是很及時，溝通成本也低。
我帶過的徒弟給我點了杯咖啡。她剛入職的時候對工作一籌莫展，是我熬夜加班幫她一起處理的。
畢竟工作了十年，我對這裡確實有些感情。
這個產研團隊裡，平時有鉤心鬥角，工作偶爾也內耗，但擺脫了職場身份，大家都是可愛又鮮活的人。
我無數次嘆息，然後取下了自己的工牌。
上面的照片還是十年前的我，稚氣未脫。
姓名：廉舟。
崗位：高級電池研發工程師。
再見了。
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此落幕。
5
走出辦公樓時，我才發現公司大門被堵得水泄不通。
也是，雲州產研團隊裁員 50% 的消息已經在熱搜上掛了好幾天，又出了電車起火這樣的爆炸性新聞，各路記者都在蹲點。
公司總裁剛到公司就被堵住了。
保安在艱難維持秩序，但記者好不容易抓住這個勁爆的點，立刻圍住了他。
「請問您作為雲州集團的總裁，為什麼自己開的是勞斯萊斯呢？是怕出現安全事故嗎？」
「請問雲州電池起火，和裁員後研發實力削弱是不是有關系呢？」
「請問雲州會對新車型進行召回處理嗎？」
記者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公司外圍滿了被裁的員工，其中還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都在看總裁的笑話。
真是焦頭爛額的一出好戲。
公司外已經有不少同行業的 HR 在擺攤招聘。
他們打著大大的橫幅——XX 集團收留心碎雲州工程師。
雲州在行業內本身就處於頭部，如此大體量的裁員，當真是一鯨落萬物生，經驗豐富的工程師到哪裡都能拿到高薪 offer。
並不是所有人都啟動了競業協議，一些沒有限制的員工當場和 HR 開聊，現場鬧騰騰的，散發著詭異的歡樂氣息。
總裁支支吾吾的回答傳到我耳中。
「我對雲州的產品一直很自信，每次新車型發布一定會親自參加試駕，平時都開公司的車，今天出門有些匆忙，司機開錯了。
「雲州新車型自燃原因還在調查中，目前初步判斷是用戶操作不當導致的起火，具體檢測結果出來之前，我拒絕回答相關問題。
「大眾都理解錯了，我們這次不是裁員。我一直主張雲州是個大學校，我們在保證自身盈利的同時，要兼具社會責任感，向社會輸送人才。這一批輸送出去的一萬名工程師，進入任何領域都大有可為。」
全都是冠冕堂皇的謊言。
我垂下眼眸，大步向前走。
回到家時，同事已經把總裁的鬼畜視頻轉發給我了。
「雲州以前是行業標杆，現在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了。」
用戶對安全問題一直很敏感，加上電車自燃率本身就遠高於燃油車，每次出現這樣的事，對市場信心都是一次重創。
雲州的股價暴跌 10%，市值一日之內蒸發了 800 億。
我點開視頻，總裁的臉被扭曲得不成樣子，他說出的話被奉為新的資本家聖經。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樂不可支。
6
很快就到了我和拜能約面試的日子。
我換上正裝，穿戴整齊出了門。
去拜能的時候心理落差還是很大。
因為雲州是一家很成熟的企業，在市中心有自己的園區和辦公大樓，配套設施都很完善。
而拜能的公司位置有些偏，辦公樓是租的，還隻是一棟樓中的一層。
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虛榮心，準備先看看情況。
我跟前臺說是獵頭介紹來面試的，前臺上下掃了我一眼，舉起手中的冰美式搖了搖，瞳孔放大，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
「你面試都不化妝的嗎？」
我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可能在工程師堆裡待久了，習慣了大家都在灰頭土臉做實驗，這還是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詰問。
「我認為自己的著裝已經算幹淨整潔。況且我面試的是工程師崗位，需要的是靈活好用的腦子，對形象要求應該不高。」
前臺不太專業，我對拜能的印象再次打了折扣。
「廉工！」前臺還想同我說些什麼時，有人叫我。
我抬頭看過去，居然是老熟人顧辭。
他和我是校友，比我小兩屆，畢業後也在雲州工作，和我一個崗位。
但他幾年前離職出去創業，我們的聯系就漸漸少了，沒想到拜能是他的公司。
顧辭穿著 T 恤，辦公區一眼望過去，也都是花花綠綠的顏色，產研團隊年輕化。
在前臺驚愕的眼神中，他帶著我來到辦公室。
「之前就一直特佩服您的專業能力，沒想到您真的離職了。」
因為之前共事過，他對我的專業能力有基礎信任，這場面試更像是朋友之間的聊天。
然而我已經不是會被「夢想」這樣的詞輕易打動的人。
「我們很缺研發經驗豐富的工程師，您進來就可以帶研發團隊，公司的總工程師和首席科學家崗位一直空懸，如果能攻克卡脖子的技術難關的話，這就是您將來的位置。」
聽起來像是在畫餅。
然而他看著我，眼神亮晶晶的，讓人沒來由地相信他。
誰不想坐到那個位置呢？
我嘆了口氣。
「之前在雲州我也有過晉升管理的機會，但是我放棄了，因為更願意在技術條線發展。」
我有我的考量。
做大頭兵工作內容更簡單純粹，沒有那麼多需要跨部門協作的東西，牽扯到的人情世故也少。
我不會喝酒，不擅長 PPT 匯報，不懂得圓滑處世。
我隻能從研發中找尋工作的成就感。
「學姐，拜能其他方面比不上雲州，但是我們對技術人才一直很尊重。」
顧辭的聲音懇切，我忽然發現他是一個很懂說服技巧的人。
「產研團隊是我們最重要的部門，進行技術創新就足夠了，其他的工作交給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