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垂眼,咖啡底裡晃著他的影子。
咖啡館的人似乎跟翟凌很熟:「翟先生,好久沒來了。」
「是,最近有點忙。」
「咦,這位是?」老板好奇地打量我。
「我的女朋友。」翟凌笑笑,握住我的手。
「女朋友!」老板叫起來,驚嘆兩聲,轉而看向我。
「小姐好福氣,我們店裡好幾位小姑娘都想追翟先生來著,都沒追到。」
他兩手一攤,做無奈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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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起來。
被翟凌緊緊握住的手,觸感溫熱,真實感慢慢回歸。
「想吃什麼甜品?為慶祝翟先生脫單,本店免費送。」老板興衝衝地說。
「檸檬巴巴露亞。」
老板眼睛一亮,「果然是情侶,口味都一樣。翟先生每次來,也點這個。」
甜品端上來。
吃在嘴裡卻沒有了往日的清爽可口。
他每次來都點,為什麼呢?
我記得他說過,檸檬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水果。
果然,蛋糕他一口沒動。
吃完結賬,收銀臺的店員有意無意地看了我好幾眼。
正疑惑間,她問我:「小姐,你以前是這個學校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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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
小姑娘瞬間大喜。
奔去後臺,拿出一個東西遞過來。
她得意洋洋:「我就說我眼神好,盡管過了三年,我還是一眼把你認出來。我記得那晚你在這裡等人,等到最後人都沒來,哭得稀裡哗啦,那叫一個慘。」
黑歷史,居然有人幫我記著。
她給我的,是我的錢包。
什麼證件都沒有,幸虧她記得我的臉。
翟凌聽著聽著,身形一僵。
「等人?你等誰?」
他的眼神震驚而意外。
「還有誰,你啊。給你發微信不回,後來人還消失了。」
林蔭道上,我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垂頭小聲道。
這輩子就等過這麼一個人。
等得心如刀絞,刻骨銘心。
前方翟凌的腳步停住。
我疑惑地抬頭。
他霍然轉身,神情駭然。
「可是,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你約我見面的信息或者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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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
長久以來的認知遭到顛覆。
我腦子裡轟隆隆的,如千軍萬馬奔馳而過,混亂嘈雜。
下意識抓住他的前襟,微弱道:
「所以,你什麼都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消失不見了。
「不是為了逃避我?」
逃避?
翟凌蹙眉。
「那個時候,奶奶突然去世,我馬不停蹄地回家處理後事,連畢業典禮都沒參加。
「回來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
「我問你的舍友,她們說,你出國留學,再也不回來了,讓我別再找你。
「你還說——」他有些遲疑。
「說什麼?」
「說我們倆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留學是真。
可我什麼時候說過再也不回來,讓翟凌別來找我。
以及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這樣的混賬話。
心頭有電光火石劃過,某個答案呼之欲出。
「你問的是我哪個舍友?」
「方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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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幹的。」
醫院病床上,方糖抱著孩子,面色平靜。
她摸摸孩子的臉蛋,溫柔凝視。
「從我知道你回國的那一天,就知道這一刻不遠了。」
「為什麼?」
我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為什麼?」她笑,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你大概不知道你有多討人厭,長得好,學習好,性格討喜,家裡還有錢,就連翟凌,那樣的大校草,也圍著你團團轉。」
所以,我優秀上進,與人為善,是我的原罪?
我沒辦法接受這樣的解釋……
「你永遠不知道,你唾手可得的是旁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你隨手就可以請整個宿舍吃哈根達斯,而我卻還在努力爭取貧困生助學金。這世界,是有多麼不公平。」
她嘴角泛起譏笑。
「那也不是我的錯。」我忍無可忍,「家境和出身,本來就是上天決定的。更何況,我從來沒有在你們面前炫耀過什麼。」
「你不炫耀比炫耀還可怕。」方糖突然大怒,「你敢說,當你把我寫給翟凌的情書原封不動還給我時,心裡沒有過一絲得意,看吶,他喜歡的人是我,不是她。」
我怔住。
我承認,翟凌說丟掉那封情書的時候,我有那麼一刻是開心的。
但這不是因為跟方糖比較而產生的得意。
是得知他心未有所屬的朦朧竊喜。
也許當初,我真的不應該答應幫忙方糖遞情書。
從這個角度來看,是我錯了。
半晌,我愣愣地開口:「你錯了,我從來沒想過跟你比。」
沒想到方糖更生氣,她冷笑道:「對,你林大小姐,是連比較都不屑跟我們這些小人物比的。
「憑什麼?
「憑什麼你什麼都有,而我什麼都沒有。
「就連翟凌的愛,也很快就是你的。
「我不能容忍這樣不公平的事發生。」
可笑!
明明自己做錯事,卻打著主持公平正義的旗幟。
實在不能理解方糖的腦回路。
我望著昔日好友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心想:我真的了解過真正的她嗎?
沉默許久,我問:「所以你跟翟凌說了那些話?」
「當然!」方糖幹脆利落承認,「還不止這些,你發給他的微信也是我刪的。」
當時身為班幹部的方糖,在跟翟凌討論畢業生手續事宜時,不小心看到我發給他的微信,偷偷刪掉了那條信息。
剛好,翟凌奶奶病逝,他匆忙回家。
等他回來,已是七月,曲終人散……
隻有方糖等在學校,告知他所謂的一切。
一切都是那麼巧合,都遂了方糖的心意。
我忽然不知道說什麼。
也沒什麼好說的。
有些人的偏執是你無法理解也無法化解的。
唯有遠離。
默默走出病房。
病房外,翟凌倚在牆邊,將事情從頭聽到尾。
聽到開門的聲音,他站直身子。
我們遙遙相望,目光幽暗如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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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真相,超乎我們想象。
消化需要時間。
我們走出醫院,沿著牆根緩慢地踱步。
一聲響亮的急剎車。
一輛紅色耀眼的瑪莎拉蒂在我們面前停下。
下來一個滿身朋克的青年男子。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
他就給了我一個大擁抱:「嗨,Ruby,這麼久不見,我可太想你了。」
這麼熱情地擁抱,隻有周子奇這個逗比。
幸虧翟凌及時把我從他魔爪裡拉出來,不然我會被他活活勒S。
不過翟凌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他眼神戒備地看著周子奇。
「林好,不介紹一下?」
「哦。」我回過神來,連忙為兩人介紹:「這位是翟凌,這位是周子奇。」
而周子奇在看到翟凌的一瞬間,也收起了吊兒郎當的姿態。
俯身到我耳畔:「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位?」
我頓時紅了臉:「胡說什麼?」
「這哥們看上去太帥,待我幫你測一測,看是不是你的真命天子。」
周子奇衝我眨眼。
那邊廂,翟凌的臉已經黑成鍋底。
周子奇換上一副肅正神色,握住翟凌的手:「翟兄是我們好好的男朋友?」
翟兄?
好好?
我簡直要暈倒:這人能不能好好說話?
「是。」翟凌毫不遲疑地答。
「那你問過好好願不願意當你女朋友嗎?」
周子奇眼裡閃過狡黠的光。
我以前就跟周子奇咨詢過,你們男生喜歡一個女生會遲遲不肯表白嗎?
周子奇當即大叫,當然不會啊,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愛她。
我當時就蔫了。
果然,翟凌根本不喜歡我。
而現在,翟凌臉上的表情足以讓周子奇透視一切。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好,既然還不是你女朋友,咱們公平競爭吧!」
我:……
你有病吧!
周子奇!
還沒等我把周子奇這個二貨抓起來五花大綁,扔進江裡喂魚。
「好!」翟凌直直看向他,朗然應聲。
「那就一言為定!」周子奇站直身子,回視他。
兩人目光相接。
空氣裡似有火光噼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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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這世界已癲。
身處學校,兩人當下就要較量。
約好了先打籃球,再打乒乓球,最後去打羽毛球。
至於我,他們建議我先回家。
臨走,周子奇又賤兮兮趴在我耳邊道:「放心吧,姐,我會手下留情,點到即止的。」
我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
家裡有一個表演系的戲精表弟,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笑。
他們這一較量, 就是一天。
直到晚上, 兩人才精疲力盡出現在我家門口。
周子奇一進門就倒在沙發上, 成S屍狀:「不打了,不打了,小爺我認輸。」
隨後進門的翟凌也累得夠嗆。
他坐在玄關換鞋。
抬頭看著我笑。
我把毛巾遞過去, 惴惴不安地挨著他坐下。
「不要介意,其實這個二貨是我表弟。」
我指著一動不動的周子奇說。
翟凌不說話,還是看著我笑。
我皺眉:他們去打球, 不會打到腦袋了吧?
我伸手去摸他的腦袋。
被他反手抓住, 貼上他的臉頰。
他喃喃道:「林好,我喜歡你。」
我身子一震, 恍惚中覺得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他直直看著我,似乎想要把我看進心裡去。
一字一句無比清晰道:「我愛你。」
世界怦然亮堂, 歌聲宛轉悠揚。
我猛地一下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了他。
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
哽咽道:「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說這句話呢。」
回答我的是更用力的擁抱。
不遠處的沙發上, 周子奇發出一聲哀嚎:「虐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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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婚宴的時候。
我們的大學朋友都來了。
舍長眼中有淚:「恭喜啊,終於修成正果了。」
然後又埋怨我。
「S林好,這麼多年, 杳無音訊,也不跟我們聯系,氣S我了!」
我那個時候以為自己失戀了。
很沒面子, 一氣之下就跟朋友們都斷了聯系。
「對不起嘛,我錯了。」我搖著舍長的胳膊撒嬌。
她又嘆氣:「你知不知道翟凌找你找得快瘋了。」
怎麼可能?
我愣住了。
方糖帶給他的話, 不是讓他別找我嗎?
舍長察言觀色:「你不知道嗎?當時我們大家都不太相信方糖說的話, 更別提翟凌了。他幾乎運用了所有方法, 找老師, 找同學,甚至還找到了你家。據你家保姆說,你確實是去留學了, 回不回來她不是很清楚。」
到最後, 他終於相信了。
那時剛畢業嘛,我跟同學們還聯系比較頻繁。
有次聚會,不知道誰不小心提了一下你的名字,翟凌喝得爛醉。
這以後,再沒有人敢在聚會時候提你的名字。
「你啊。」舍長戳我腦袋, 「是我們計算機系最有名的渣女哦!」
她竊笑,後面在說什麼,我已經聽不清了。
那晚訂婚宴, 準新娘哭得梨花帶雨。
21
我們還是常常回學校,光顧那家咖啡館。
在蛋糕裡,我吃出了我的結婚鑽戒。
晶瑩的戒面, 迎著咖啡館的陽光,璀璨發亮。
在那裡,我還不經意聽到一些關於翟凌的八卦。
比如,其中一位咖啡小妹曾向翟凌表白被拒絕。
他一臉嚴肅:「我有心上人。」
咖啡小妹疑心是借口, 「那怎麼從來不見你帶女孩子來?」
「她出國了。」
咖啡小妹更不甘心:「出國, 那很容易就不回來了。」
「她會回來的。」
翟凌一臉堅定。
「你怎麼那麼肯定我會回來?」
黑暗中,我盯著翟凌的眼睛問他。
黑沉沉的眼睛,蒙著一層柔和的霧光, 像某種小動物。
他嘆了一口氣,將我摟得更緊。
低喃:「沒有為什麼,我就是相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