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會給你創口貼了。」

我說。

 

「以後都不會了。」

 

徐照南好像並不意外，臉上血色漸失。

 

他像是自嘲一樣笑了一聲。

 

「我知道了。」

 

他的目光一下黯淡了，像是墜落的星星。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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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後，傅闌珊把我堵在教室後門。

 

「我們聊聊。」

 

她這次沒有笑，表情很嚴肅。

 

我真的有點煩了，怎麼一個兩個都來找我？

 

我是他們 play 的一環嗎？他們談他們的戀愛，我上我的學，明明一點交集都沒有，為什麼這個今天攔著我，那個明天要和我聊聊？

 

「……」

 

傅闌珊神色沉沉的看著我，半晌，她說。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哪裡值得他這麼心心念念的？」

 

我簡直要冷笑出聲了。

 

「不用這麼拐彎抹角的，你想說什麼直說。」

 

她的臉色難看了一瞬，恨恨的盯著我。

 

「……你很得意吧？徐照南雖然現在和我在一起，但心裡喜歡的還是你。看見你和別的男的談戀愛，他都快得抑鬱症了。這幾天理都不理我。」

 

「我真不懂，你這種矯情的公主病到底哪裡好了？他不過就是情緒激動不小心打了你一巴掌，你直接就和他絕交了。你不就是覺得他讓你丟了面子嗎？就因為你虛榮的自尊心受損，就能把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拋棄，你這種人簡直就是典型的自私自利，小肚雞腸。」

 

傅闌珊一口氣說了很多，仿佛真的很打抱不平似的。

 

我靜靜的聽完，說。

 

「你沒必要試探我。我不會和他和好的。」

 

她僵了一下。

 

我笑了。

 

「被男朋友派來試探青梅的心意，很尷尬吧？不過你不用擔心，我說當不認識，以後就一輩子是陌生人，我江稚一說一不二，從不把丟了的垃圾往回撿。」

 

「回去告訴徐照南，我還是那句話，給我滾，越遠越好。」

 

傅闌珊的臉色一時間無比復雜，有被戳穿的心虛和屈辱，也有不解。

 

我走後，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隱隱的不甘。

 

「江稚一，就因為一巴掌嗎？就因為他打了你那麼一下？」

 

「對，就因為一巴掌。」

 

我再次回答道，仍然是那個答案。

 

12.

 

晚上，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沒有多想，我選擇接通。

 

「……稚一。」

 

是徐照南，估計是用了新的電話卡。

 

「……你有完沒完？」

 

說完，我就想掛斷。

 

「等等，你聽我說！」

 

徐照南說。

 

我沉默。

 

「我……我看了那本日記。」

 

半晌，手機對面傳來沙啞的聲音。

 

我的大腦空白了一瞬，很快就反應歸來，徐照南說的對半是我寫的日記。

 

我隻有一本日記，是十歲那年徐照南送給我的，我愛若珍寶，從此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一寫就是許多年。

 

那本日記，承載了我很多年的喜歡。我事無巨細的記載和徐照南相處的點點滴滴，我喜歡他的每一刻。

 

我甚至幻想過，等以後我們結婚了，我要把這本日記送給他，那是我漫長的告白。

 

「……我不是扔了嗎？」

 

我啞然。

 

「那天，我撿回來了。」徐照南的聲音顫抖，「對不起，稚一，我看了你的日記，我沒有想到你那麼喜歡我，對不起，一直無視了你的喜歡。其實我打你那天就後悔了……我……」

 

「這麼多年，我並不是隻把你當妹妹……」

 

「徐照南。」

 

我打斷他。

 

「你是哪一天把東西撿回來的？」

 

對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很多天了吧？」我笑了，「那為什麼你今晚才給我打電話說這些？是因為你今天才翻開看嗎？」

 

「我……」

 

他的聲音蒼白無力。

 

「因為這段時候我『戀愛』了，你有危機感了，你覺得自己的地位真正受到了威脅。於是你才在時隔幾個月的今天，突然心血來潮，屈尊降貴的打開那本灰撲撲的日記，是嗎？」

 

「稚一，不是的……」

 

我沒有聽他的解釋，語氣輕緩道。

 

「徐照南，你應該知道，遲到的道歉與剖白，不僅無法挽回過去，還會讓僅剩的回憶，變得很不合時宜。」

 

「那本日記，現在已經沒意義了。你還是把它扔了吧。」

 

「別再打電話給我了，也別再找我，真的很煩。」

 

我掛斷電話。

 

13.

 

還有一周是我的生日，爸爸媽媽辦個一個生日宴會，讓我邀請班上的同學參加。

 

本來我不想請徐照南他們，但是想著最近他們很安分，也沒必要額外生事，就一視同仁的遞了請帖。

 

車子衡也厚著臉皮從我這要了一份。

 

生日宴那天，我盛裝出席。

 

徐照南也來了，穿著西服，臂彎裡挽著妝容精致的傅闌珊。

 

見到我，她緊緊摟著徐照南的胳膊，整個人和他貼得幾乎嚴絲合縫。

 

徐照南面無表情。

 

我沒和他們打招呼，徑直走向長輩們。

 

生日宴很開心，但也有點累，中途我一個人走到露臺，吹著夜風想休息一會兒。

 

這時，我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雖然不想承認，不過到底認識了那麼多年，他的腳步聲我一下就認得出來。

 

那個人在我身後，聲音沙啞。

 

「我們能聊聊嗎，稚一？」

 

我回頭，看見徐照南的眼睛紅得厲害。

 

「當然。」我面無表情，「隻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是最後一次。」

 

他臉色蒼白，自嘲的笑了一聲。

 

「我們之間非要這樣嗎，稚一?」

 

「是不是現在不管我怎麼求你，你都不會原諒我了?」

 

我移開目光。

 

「我真的不懂。你不是一直喜歡我嗎?你知道的啊……我也喜歡你啊。我們就差告白了，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他終於說出口了，也是第一次承認，他也喜歡我。

 

卻是在這樣的情景下。

 

「就因為那一巴掌?」

 

就和最初他問這個問題一樣，我仍然毫不猶豫的點頭。

 

「對，就因為一巴掌。」

 

「那天，我聽到了。」

 

徐照南不是單純的情緒失控，打我一巴掌的。

 

那天，我聽到了。

 

————

 

那件事之前的某一天，我再一次看著徐照南載著傅闌珊回家，心中不安，跟在他們身後。

 

徐照南和他的幾個兄弟，帶著傅闌珊進了一家火鍋店，一邊吃一邊說著什麼。

 

「從小學就跟著……我操，那不是那個嗎，青梅竹馬!」

 

「那她到現在還喜歡你咯?」

 

「肯定的，在班上她隻跟南哥一個男生說話。」

 

「追了九年啊……南哥還不同意嗎，不喜歡?」

 

我的心繃起來。

 

徐照南笑了一聲，隨意道。

 

「喜歡是喜歡……但是不太想談戀愛。感覺太嬌氣了，麻煩。」

 

一陣哗然。

 

「牛逼了!」

 

「媽呀你這樣吊著人家不怕人家以後不喜歡你了!」

 

「怎麼可能，那種女生，一喜歡就黏著不放，甩都甩不掉。」

 

這時，傅闌珊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

 

「是啊，我特別了解她那種女孩子啦。喜歡粉色，什麼東西都要買粉色的，嬌嬌氣氣的，性格柔弱，喜歡依賴別人。不管阿南怎麼對她，隻要稍微對她好一點點，她就會一直喜歡阿南的。」

 

「你看，就算我現在和阿南走這麼近，她還不是眼巴巴的湊上來?我估計啊……」

 

「就算當眾給她一巴掌，回頭道個歉都沒事呢。」

 

「真的假的?這麼無腦?」

 

「6，南哥，要不要試試?」

 

「打她一巴掌，她那種女生會當場哭S吧…………」

 

我屏住呼吸。

 

喧鬧的火鍋店裡，隻有徐照南的聲音格外清晰。

 

「試試就試試唄。」

 

徐照南倉惶無比，雙手微微顫抖著。

 

「不是的!稚一，你聽我說，我隻是……我隻是要面子才那麼說的，我沒有那麼想!我……」

 

「不要否認，這樣很狼狽，照南。」

 

我看著他，輕聲說。

 

「你不是一直說背地裡討論別人是很不好的行為嗎?看看你自己，你又好到哪裡去了呢?」

 

徐照南的臉上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

 

我長長的嘆息。

 

很奇怪，當時我很憤怒也很難過，現在卻全無感覺，好像在看著別人的事。

 

「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我也知道你動搖過了，對嗎?有一瞬間，你覺得傅闌珊也很好，你也很喜歡，喜歡到你想在她面前表現得很厲害。」

 

「這很正常的，照南。你喜歡我，是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很漂亮又全心全意愛你，所以你對我有感情。可說到底我們不適合。」

 

「你覺得我漂亮，但不妨礙你認為我是柔弱的公主病，覺得我很喜歡粉色是小女生性格，不如你們大男生上得了臺面，頂天立地。所以你最後還是會被傅闌珊那種人吸引。」

 

「沒有傅闌珊，也會有下一個人，下一個大大咧咧，『和別的女生不一樣』，但同樣漂亮的女孩子。隻是，你不應該踩著我表現自己的。」

 

我冷笑一聲。

 

「你怎麼敢打我?難道你不知道從來沒有人打過我嗎？你是什麼東西，告訴我，徐照南？」

 

「你為什麼敢打我？」

 

徐照南的神色灰敗失神。

 

他內心深處最陰暗、最隱晦，最自私的欲望被我說中了，他知道。他已無力辯駁。

 

我定定的看著他。

 

最後，他怔怔的站在那裡，面頰滾落一滴眼淚。

 

「……稚一。你不再愛我了嗎?」

 

「我沒有愛過你。」

 

我毫不猶豫道。

 

「……什麼？」

 

徐照南唇色發白，茫然的看著我。

 

我直視他的眼睛，坦誠道。

 

「我曾經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從小學開始，我的感情不再需要你的任何行為，它與日俱增。因為這份感情活在我對你美好的幻想之中，所以它無需你的回應，隻要有我就能存在。但不久前我放棄了。」

 

「為什麼？」

 

他像是夢遊一般說。

 

「因為我的臉到現在，看見你都會隱隱作痛。」

 

我面無表情。

 

徐照南的臉上終於失去所有血色。

 

14.

 

後來，徐照南和傅闌珊分手了，原因我不知道。

 

傅闌珊不久後申請了轉班。徐照南則像變了一個人，以前的兄弟們都不來往了，隻一心一意的跟著我。

 

他每天早上給我買我喜歡的早飯，中午幫我搶最受歡迎的菜，放學小心翼翼的跟在我身後，說要保護我回家。

 

好像回到了我們小學的時候。不，他比那時候對我更好。

 

我問他要幹什麼, 他搖搖頭, 隻是沉默的用那雙哀傷的眼睛看我。

 

最後，他說，他隻是想補償我，好好照顧我。

 

說實話，趕也趕不走，誰也說不通, 真的不勝其煩。

 

正好回家的時候，爸媽的公司有計劃外派他們，正好是媽媽的家鄉，海城。

 

我們決定，高三之前我轉學，全家搬到海城。

 

這個決定我沒有提前告訴任何人, 隻是在一個周末，發給了幾個相熟的同學, 向她們告別。

 

徐照南是最後知道這個消息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離開那天，他跟在我們車後面追了很久很久。

 

我坐在副駕駛, 靜靜的看著後視鏡。

 

看著他竭盡全力的奔跑，伸出手好像在說著什麼。

 

看著他撕心裂肺的眼淚，慘白的臉。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我還沒有……」

 

「稚一！我………」

 

風實在太大了, 吹走了最後的呼喊。

 

最後，那個陪伴了我數十年的身影，慢慢的摔倒, 站起，顫抖, 變小。

 

變小, 變小，最後隻剩下迷糊的一個黑點。

 

然後，消失不見了。

 

後來, 我偶爾從以前的同學那裡聽過徐照南。

 

有人說他一蹶不振, 成日頹廢。也有人說他自暴自棄，換了女友無數。還有人說，他完全變了一個人，整天埋頭學習, 好像已經定下了目標大學。

 

我沒再關注。高考結束後, 我考到一個海邊城市的大學, 滿懷期待的奔向自己的未來。

 

巧合的是, 車子衡竟然和我在一個學校, 見到我，他展開了熱情的追求。

 

大學剛開始那兩年，每到我生日, 總有一個匿名快遞寄過來, 裡面有時候是我在朋友圈提過一次的手工娃娃，有時候是我心心念念沒買到的衣服。

 

我一概收了，但也沒動，堆在宿舍的角落。

 

直到大三那年, 我接受了車子衡的追求，在男朋友的強烈要求下，在朋友圈官宣。

 

那個每年風雨無阻的禮物停止了。

 

就這樣就很好。早就該停止了。

 

這裡就是終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