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現在愈發依賴兒子,梁鍾說什麼就是什麼,比聖旨都好使。
也沒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了,沒事兒就跟小區裡的其他阿姨跳跳廣場舞,打打牌,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春節來臨,梁阿姨如往年一樣負責做飯,我和梁鍾負責打下手。
我將切好的牛肉用蛋液裹勻,一邊攪拌,一邊打量梁阿姨,總覺得她胖了許多。
梁鍾說她迷上喝酒,每晚睡前都得小酌一下,隻要別過量就行。
由於今天過年,梁阿姨沒忍住多喝了兩杯,梁鍾也沒制止,由她去。
最後梁阿姨喝得臉蛋紅撲撲的,眉開眼笑地拉著我和梁鍾的手唱歌。
五音不全,曲不在調,我聽到最後才聽出她唱的是《甜蜜蜜》。
梁鍾評價:“能把這首耳熟能詳的歌唱得如此陌生新穎,也算一種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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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阿姨沒聽出弦外之音,還誇贊兒子有品位。
一番家長裡短後,梁阿姨有些乏累,打著哈欠回屋休息了。
她剛關上門,梁鍾就一把摟住我,問道:“我在廚房洗碗的時候你和媽聊什麼呢?神秘兮兮的。”
我故作玄虛:“實不相瞞,我們倆在做人口買賣的交易。”
“啊?”
梁鍾眼睛驀地瞪大,半晌又失笑:“我媽把存折給你了?”
“嗯!”我挑眉,有幾分得意:“她說以後我當家做主,你得聽我的。”
梁鍾把臉埋在我的頸窩裡,呼吸溫熱,聲音懶洋洋的:“我不是一直都聽你的。”
外面火樹銀花,張燈結彩,屋內其樂融融,甜蜜溫情。
在一聲聲的煙花綻放中,我輕吻著梁鍾的額頭,低聲祝福。
“新年快樂,未來的梁警官。”
“新年快樂,未來的梁太太。”
......
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發展。
然而誰也沒想到,瘟神在人間的渡劫竟然才剛剛開始。
兩周後,梁阿姨去世了。
16
那天梁鍾的室友過生日,吃完飯小壽星又嚷著去KTV。
我不喜歡唱歌,去了也是無聊,便和其他兩名女生先行離開。
路上看見有賣燒雞的,就買了一隻回去,準備帶給梁阿姨。
後來......
後來發生的一切實在太混亂,我給梁鍾打電話時,手都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急匆匆趕到醫院,在手術室外面等著,焦躁不安。
期間還有警察來問話,我被巨大的恐懼籠罩,緊張得語無倫次:“我......我剛進屋,就看到阿肆,他賭博欠了一屁股的債,跑來找梁阿姨要錢,我......我怕梁阿姨吃虧,就和他發生了爭執,然後......然後他跑了,梁阿姨就暈倒了。”
梁鍾一言不發,肌肉緊繃著,眼底泛著猩紅的血色。
幾個小時後,手術室大門打開,醫生遺憾地宣布了噩耗。
梁阿姨本身就有心髒病,又沾上喝酒的習慣,盡管梁鍾控制她每日的飲酒量,但或多或少會損害身體。
再加上她受了很大的刺激,一時承受不住,這才引發的心梗猝S。
梁鍾額角青筋暴起,雙拳緊握,骨節泛白,眼底滿是憤怒和悲傷,可他一直沉默著,不哭不吵,一言不發。
寶姐協助料理梁阿姨的後事,入殓,哀悼,火化,再拿著醫院的S亡證明去注銷戶口等等......
一切都結束了。
下葬那天,我見到了梁鍾的父親,他拍拍兒子的肩,表情哀慟,安慰了幾句。
而梁鍾隻是輕蔑又嘲諷地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我垂下眸,看著墓碑上笑容明豔的女子,忍不住落淚。
寶姐微微嘆氣:“這段時間你要好好陪著梁鍾,他現在很脆弱,所以你不能倒下。”
“我明白。”我咬著牙:“隻是一想到阿肆那個人渣......我就心有不甘!”
“他屬於間接S人,警察不會放過他的。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這種人S不足惜,會有報應的。”
我抬眸看著寶姐,哽咽道:“姐,如果以後我S了,能不能把我的骨灰和仙人掌種在一起?我不想匆匆離開,我想繼續留在這個世上。”
她眉頭緊鎖,呵斥:“別胡說!”
“我沒胡說,隻是這件事太突然了,前一秒還有說有笑的人,下一秒就倒地不起了。生命脆弱,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既然不知道,那就別去想沒有答案的事,先過好當下。”
“嗯。”
回去的路上,寶姐見我狀態恍惚,又不放心地囑咐:“記住我和你說過的話。”
我點點頭,又道:“你也記住我和你說過的話。”
“那可不一定,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隨便記住哪句都行。”
深夜,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走出房間,撞見在陽臺抽煙的梁鍾。
黑暗中背影孤寂,一抹猩紅閃爍,明明暗暗,抽得很急很猛,不多時就燃盡了。
我慢慢走近梁鍾,他沉思著,直到我走近他才猛然回過神,錯愕幾秒,眼底有流光閃過,很快又沉寂下去。
我知道,他在思念梁阿姨。
他已經戒煙很久了,因為梁阿姨說他外公就是S於肝癌,所以也不準兒子碰。
每次抓到現行都要喋喋不休一番,慢慢的,梁鍾就戒了。
此刻梁鍾身上煙味濃烈,我垂眸,見地上滿是煙頭,還夾雜著兩個空蕩蕩的煙盒。
借著悽冷月色,我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他憔悴不少,胡茬青森,面頰冷峻,目光晦暗陰沉,完全不像個正常人。
心裡壓著一股厚重的情緒,窒息,想發泄又找不到途徑,我隻能伸手抱住梁鍾,緊緊抱著。
半晌,梁鍾輕聲開口:“懷安,我沒有媽媽了。從此以後不管是好的媽媽,還是壞的媽媽,都沒有了。”
這是他幾日來說的第一句話。
很啞,很脆弱。
我本來想說點什麼,但最後什麼也沒說。
漫漫長夜,相顧無言。
兩日後,警察在一處深巷裡找到了阿肆。
準確來說,是找到了他的屍體。
S狀極其慘烈。
雙眼被挖,舌頭被割,頭顱被切,一把剔骨刀穿透了他的身體。
兇手是我。
17
再次見到梁鍾是七年後。
在偏僻的山區裡。
此時我正坐在樹下的長凳上,給孩子們講故事。
這裡是四山縣,顧名思義,四面環山,是一個比平陽縣還要落後的地方。
村子裡基本都是老弱病殘,僅有的七張稚嫩面孔也都是孤兒。
我便留在這裡當老師。
日光炎炎,灼得人頭暈目眩。
導致我見到梁鍾時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變化很大,身材健碩不少。眉眼褪去少時的青澀,變得鋒利硬朗,透著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記憶中的少年就像一朵雪白的蒲公英,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現在的男人更像傲雪山巔挺立的松柏,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不過梁鍾變化再大,也沒我大。
我頭發剃成板寸,皮膚曬得黝黑,又因一場大火燻壞了嗓子,任誰瞧了都以為我是個男人。
短短幾秒的對視,仿佛一個世紀那麼長。
直到有個小朋友拽了拽我的衣袖,問:“張老師,那後來呢?”
“後來啊。”我回過神笑笑:“後來白雪公主告別了七個小矮人,回到城堡和王子過上幸福的生活。”
孩子們眨著眼,一臉憧憬,沉浸在童話世界的美好裡。
我緩緩地深吸一口氣,起身朝梁鍾走去。
他逆著光,看不清表情,高大的身影籠罩著瘦小的我。
長久的沉默過後,他說:“走吧,懷安。”
我伸出手:“別急梁警官,先銬上。”
見他不動,我又提醒:“手銬啊,你不會沒帶吧?咦,怎麼就你自己,出任務不是都得至少兩個人嗎?你的同伴呢?”
梁鍾皺眉,已然忍無可忍,直接抓起我的手,默不作聲地往前走。
他步子邁得大,我跟得踉跄,一路隨他走到車子停靠的地方,梁鍾打開副駕駛車門,像丟包裹似的把我丟到裡面,又砰地關好。
隨後他繞到另一邊,上車,一腳油門踩得猛烈,車子掀起大片飛揚的塵土,繚繞消散。
山路崎嶇漫長,直至後半夜才開到市郊。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梁鍾說:“醒醒,到了。”
睜開眼,看見窗外零星的霓虹燈光,恍惚間似乎回到了在南城高中上學的日子。
那時候也是這樣,公交車抵達終點站,梁鍾喊醒我,倆人下車往家的方向走。
隻是歲月如梭,時過境遷,一切都變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下車後愣住,本以為梁鍾要帶我去這裡的警局,沒想到竟是一個小旅館。
我大驚失色:“你要幹嘛?色字頭上一把刀啊!”
“你想什麼呢?”梁鍾古怪地瞪我一眼,板著臉:“這裡離南城幾百公裡,不得歇歇再趕路?神經病。”
切,有話不能好好說?怎麼還罵人呢。
他拽著我,走到前臺,在老板娘意味深長的眼神裡開了一間房。
也對,我現在這副德行哪裡還像個女的?
大半夜,兩個男人手拉手,還開一間房,一個沉默固執,一個扭捏勉強,像是強買強賣的一樁生意。
屋內設施簡陋,泛著一股難聞的霉味兒。
梁鍾打開窗通風,說道:“湊合住一晚吧,反正明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