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我媽一起穿到古代的第二年,我爹去世了。
第二天,族裡耆老商議。
將我和我媽分開發賣了事。
我媽咬牙帶我連夜回了娘家。
娘家舅舅大喜說:「不愧是我周家女兒,回來得好,要賣當然是得我周家來賣。」
01
我媽剛穿過來的時候,頗為看不上我爹。
一個窮酸夫子,連秀才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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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吧唧嘴,刷牙用手指,晚上不洗腳,半月不洗頭。
這樣的人,放平日她看都不可能看。
所以,到我爹S那天,我媽也並不傷心。
薄薄四片棺材四處漏著縫,我媽穿著熱孝跪在地上。
她按部就班跟著磕頭。
旁邊兩個老嬸子愁眉苦臉抹眼淚嘆氣:
「可憐,年紀輕輕沒了丈夫……這是傷心糊塗了啊,都難受得不會說話了。」
我那時的身體隻有五歲,趴在地上偷眼看我媽。
我媽垂下的眼睛躊躇滿志。
幾個人抬走了我這個便宜爹。
我想起他病重顫巍巍給我說話,將自己兌藥的糖給我吃。
忍不住跟著站起來,一個嬸娘趁機在我屁股上使勁擰了一把。
我大聲哭起來。
「哭吧,哭吧。」那嬸娘松口氣,「哭出來就好了。」
02
我跟我媽一起出殯。
埋我爹的地方在鎮外祖地。
起起伏伏都是饅頭坑。
一個摞一個。
祖墳中間的是男人,四周一圈是女人。
生了兒子的靠裡面。
我們跪下的時候,一個嬸娘說可以去求族裡貞節牌坊的事。
我媽一下挺直了脊背。
我媽說不要貞節牌坊。
那老嬸子直嘆氣:「這麼好的東西你不要?這可不是想要就能要啊!」
我媽的心思我曉得。
我爹走了,家裡還有地,還有之前攢的一房子東西,憑借她的能耐,怎麼都能活下去。
要是應了貞節牌坊。
那就要關進族裡的二進老院子,吃喝都由外面遞進去,一輩子在裡面繡花紡布,不見天日。
一輩子都毀了。
03
結果我們回家,卻發現整個家一團亂。
牽牛的,拖狗的,捉雞的。
鬧得一塌糊塗。
到處都是嚷嚷聲。
說我爹生病的藥錢啦、抵債的啦,還有欠錢的啦。
我媽大喝你們幹什麼,但沒有一個人理她。
自從我爹過世,我們兩個說話好像都沒人聽了。
對那些人來說,這家男人S了,沒了根,家裡的東西都是族裡的。
況且還欠著錢需要還錢呢。
就是告到官府也說得過去。
我媽氣不過,撲過去要搶東西,被一把狠狠推在地上。
她原本是個斯文人。
說話做事永遠點到即止,帶著我長這麼大,我聽到她最粗的粗話也不過是同下屬說「能做做,不能做滾」。
現在卻惡狠狠罵粗話。
那天是我媽第一次發潑。
然後被幾個巴掌扇在地上,整個人都蒙了。
我去扶我媽,我媽下意識SS抓著一個新枕頭,我也跟著抓。
搶的是二叔的大小子,我幾乎被半提起來了,我紅著眼睛看他,咧嘴哭喊:
「哥哥,哥哥——」
他到底心軟了一下,松了手。
葬禮過後的那個晚上,家裡東西被搬了個七七八八。
04
等人都走完了。
我媽才木然從地上爬起來。
她伸手給我擦了眼淚。
整理好衣裳。
聽著我肚子的咕咕聲,我媽說我去給你弄吃的。
灶膛冷的,鍋也搬走了,一點米都沒有。
還是後面柴火裡散了一些糠。
我媽不太會生火。
以往都是我爹弄。
用打火石砸了很久,終於有了火。
結果送進灶膛,那火又熄了。
反復幾次,我媽忽然紅了眼睛,使勁將那棍子一捅。
好了,用來做臨時鍋的碗翻了。
折騰到後半夜,才燒熱了水,將糠和野菜混合進去。
我們一人一口。
我想吐,但是又很餓。
我媽皺著眉頭,一忍再忍,最後還是強喝下去半碗。
「你也吃了,你還在長身體。」
她第一次問我:「心心,你怕不怕。」
我搖頭:「媽,我們咋辦?」
我媽咬牙:「老娘生孩子都是自己去的醫院。好歹上了幾年班,單獨帶了你那麼多年,認識的字比他們見過的錢都多,還養不了你?別怕,媽在。」
05
我媽的底氣是那個枕頭。
枕頭裡還有二兩碎銀子。
是我爹臨S前給她的。
當時我媽沒怎麼看上眼,我爹隻是一口一口大喘氣。
含含糊糊說了半天,說讓我媽拿著銀子去求族長,如果能有個貞節牌坊就後半生穩了。
我媽厭惡極了他這言辭。
冷笑說:「難道男的S了,女的就活不下去?就得一輩子守著?」
我爹眼睛裡流下眼淚:「你是不知道——」
我娘沒聽完後面的話,起身走了。
我爹又叫我過去,摸著我的手:「心兒今年五歲了,以後爹不在了,在別人家裡了,要勤快點,嘴甜點,要是大孩子搶你東西,都給他們,知道了嗎……要是有人打你,就抱住頭,說你啊……說你知道錯了,說,大大饒了我。」
以前不是的。
以前誰搶了我東西。
爹都是說:「說,是哪家的?帶爹過去。」
他原本是鎮上的夫子,那些孩子看到他來,自己就腿軟了。
我爹眼睛裡還有很多很多話。
來不及教了。
他說:「別哭了,心兒,你哭,你娘也會哭。」
爹現在變成了一個小土包。
而我現在也才知道,貞節牌坊啊,那可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貞節牌坊是有錢人、大戶人家才有的體面。
那是寡婦用一輩子的自由換來的衣食無憂和名聲。
而窮人是不需要的。
窮人講究實際。
06
我爹頭七過去。
第二天,族裡耆老商議。
將我和我媽分開發賣了事。
這件事一點不避諱人。
按照規矩就是這樣的。
公婆做主,大伯哥出面,孩子和娘分開找人。
這事情不稀罕。
大伯哥說後村的屠夫S了老婆,隔壁縣還有個打鐵的在問。
我媽分辯了幾句,被公婆叫人拖下去,直接關了起來。
那些我爹喜歡的伶牙俐齒在公婆面前變成了不孝不悌。
我媽的反抗變成了心野心浪。
我媽被關進去當天,就議定要把她嫁給那個屠夫。
至於我,我年紀太小,先在大伯家養著,過兩年再說。
我到了大伯家。
大伯母先將一盆硬邦邦的臭衣服扔到我前面:
「先去把衣服洗了。」
我拖著衣服去井口邊,秋天的水冷得很。
手泡進去一下就變紅了。
我從沒洗過衣服。
一盆衣服我洗到天黑也洗不完。
我好餓。
我回了大伯母家,他們都在吃東西。
大伯母問我:「衣服洗完了嗎?」
我搖頭。
她看我:「那你還不快去洗。咱家可沒有吃闲飯的。」
我那些撒嬌的話在那雙眼睛說不出來。
我又回到井邊。
好餓,井水喝了一口,更餓了。
肚子裡就像是有一張嘴巴,在裡面不停啃。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挨餓的滋味。
到了半夜,我還沒洗完,我的手好痛。
我低頭看著黑黝黝的井口,眼淚吧嗒吧嗒掉。
這時,一雙手按住我肩膀。
是我媽頭發亂糟糟翻了出來。
她「噓」了一聲,伸手牽住我的手。
將那一盆衣服拎起來,砰的一聲全倒進了井:
「我們走。」
07
我媽咬牙帶我連夜回娘家。
姥爺家在隔壁的縣。
嫁出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穿越過來一年,對方沒動靜,我媽從沒回去看過他們。
但現在,顯然他們已經成了唯一的指望。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她緊緊牽著我的手:「就像媽媽對你,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丟下你。」
我們在那小小的田埂快步走。
走一會,我腳底痛。
我媽就蹲下來背我。
她的背又寬又軟。
走著走著,周圍越來越熟悉。
這邊是我爹的墳。
我媽走到祖墳邊上停下了。
她將我放下來,悄悄摸進去。
過了好一會,從裡面摸出來兩個硬邦邦的粗面窩頭。
她給了我一個。
自己使勁咬:「真硬啊!」
她又使勁,忽然眼淚掉了下來:
「你爹從來沒讓我吃過這麼硬的窩頭。」
我媽轉過頭,看著那黑黢黢的墳頭。
我看著她哭,我也哭起來。
她一下擦掉了眼淚。
「走。」她抱起我,「天大地大,還沒有我們娘倆容身之所嗎?」
08
我們走了一晚上,在天亮前到了鄰縣。
從一個更夫那打聽一番,才到了姥姥家。
我媽先給我擦了擦臉,又抿了抿頭發,深深吸了口氣。
然後才去敲門。
外祖一家看到我媽回來驚訝極了。
忙不迭地將我媽拉進來。
熱湯也端了上來。
軟乎乎的饅頭也有了。
我媽並不認識他們,所有的東西都是我爹之前說過的。
但是她記性好,方向感也很好,一張圖幾張臉瞬間就對上了號。
我爹曾經說,萬不得已也可以回去避一避。
其實在S前,我爹一個個找過大伯哥他們說話。
每個出來都點頭。
誰知道這個萬不得已來得這麼快。
我媽這回留了個心眼。
就算回來了,也是將所有的細軟都縫在我的身上。
她自己就拿了頭上幾個出嫁送的發簪:「其他的,都被他們拿走了。」
我媽擦著眼淚說,家裡是做油鋪的,她回來也不會吃白食,她如今學了一身本事,認字、做賬、售賣、盤點,什麼都會。
我姥姥看了一眼我舅舅:
「這些後面說,先休息。」
等我們吃完,又打水收拾完。
姥姥讓我媽帶我先去後院睡一覺。
睡到一半,我因為吃了窩頭肚子痛。
起來上廁所,結果在後院就聽見娘家舅舅大喜說。
「不愧是我周家女兒,回來得好,要賣當然是得我周家來賣。」
09
我輕手輕腳回去,悄悄把話告訴我媽。
我媽沒有多慌。
商人重利輕別離。
周家做生意的,自然更會算計。
隻要能讓他們看到自己的有用,自然就會改變主意。
我媽第二天一大早收拾好,就先去了鋪子上,去之前她先做了準備。
手裡厚厚一摞是鋪面運營管理 SOP,從採購到作業、財務管理、售賣一條龍。
她在門口觀看,統計完相鄰鋪面的人流量和競品門店情況。
心裡又有了一條新的店鋪動線調整建議:
「看著吧,心兒,按照媽媽的建議,這鋪子開源節流,至少收益要上漲百分之三十。這些東西要在平時,給我二十萬我都沒時間教。」
她的興致勃勃等來的是娘家來捉人的家僕。
我媽重新跪下以後。
姥爺很生氣:
「好好的鋪面,差點被你帶晦氣!誰叫你過去的?要不是店裡伙計眼尖先來報信,這真是要霉上一年。」
我媽手裡還捏著厚厚的報告書。
姥爺一個字也不看。
我媽軟了聲音,說:「阿爹,你莫生氣,你就聽我說一說,給我五分鍾……給我半刻鍾,我可以為你掙錢。很多錢。」
姥爺垂眼看她。
我媽立刻開始說起來。
我第一次看到我媽緊張——連她在公司的千人年會發言都沒有過的緊張。
她說得又快又急,差點結巴,生怕姥爺不肯聽,又生怕自己說不完。
結果還沒說完第一個採購管理。
管採購的舅舅就粗暴打斷了她:
「反了天了,什麼供應商管控,那是你九大爺!爺們的事情輪得到你來管?」
我媽還要說話,姥爺也伸手往下壓了壓:
「行了,你一個婦人別操心這些無關的事,養養身子,照顧好心丫頭才是正事。」
「可是,可是——」我媽第一次結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