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手中的動作一滯,道:「客官何意?」
「你看院中這花,冬天到了,它也自凋零了。斯人已去,娘子何不惜取真心人。」他呡盡杯中茶,「娘子不識故人了?」
「客官一連多日光顧,原來是南州故人。」我又給他添了一杯,他也不再遮掩,露出真容。
蕭祁,從前的南州守將。
「聽聞長公主自靈州大戰後便未回京,不想卻在此地相逢,初時還當是在下認錯了。」他斂衽抱拳。
「你不是該在京城嗎?」我問出疑惑。
當日南越投降後,南越守將一律編入慶朝軍隊,後來蕭祁更是多立軍功,去京中兵馬司任職了。
「看來長公主確實已久不聞京中事了,在下早已無官一身輕,此番出來是贖罪的。」他自嘲笑道。
「將軍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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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妄無知、戕害聖人之罪。」
「……何解?」
「長公主,回京看看陛下吧,他……不行了。」
20
我再次回到皇宮時,已經是七日後的凌晨了。
這一路我跑S了三匹馬,連驛站都不敢稍歇,縱馬疾馳,總想著快一點,再快一點。
蕭祁的話如同秤砣一般懸在我心中,一時也不得歇息。
原來當日我和裴澈祭祀所中腕心蓮正是蕭祁與姜越沆瀣一氣,暗中調換了一批燻香,他提前知道皇帝的行程,替換了香,這才讓我和裴澈都中了毒。
蕭家在前朝時因貪腐之罪被先帝判處流徙西南三千裡,不想蕭母聞訊驚悸而S,而後蕭父在流徙途中也重病而亡,留得他一人幼年便淪落異鄉。
後來他輾轉流落到南越,在軍中做了兵雜,竟有造化做到了將軍的位置。
他深信是當年先帝冤枉了他父親,害得他從小便失去了雙親。
一直蟄伏,期望有一天能夠為父申冤報仇。
可惜後來先帝被靖王謀反身S,他自覺仇無可報。
後來裴澈建立慶朝,我和韓驥攻進南州時,他知道我的身份後便生了一計。
他聽聞裴澈新帝初立,卻不立當年的結發妻為後,欲立我為後。
暗想我和裴澈之間必然情誼不一般,索性大膽一試,先帝已S,父債子還,便連先帝的兒子裴澈也算計上了。以藏心蠱植於我身,此蠱種成後無藥可根除,中蠱者會逐漸消瘦直到身S殒滅。
名曰藏心,除非有一與中蠱者兩心合一之人願意以身為引將蠱引到自己身上,隻是如此那接蠱之人必定會命不長矣。
不想裴澈舍命將蠱蟲引過去後,當日巫師再輔以絕藥壓制蠱蟲活性讓其長眠。這才讓裴澈平安無事。
後來蕭祁見裴澈完好無恙,料想此計不奏效。
到京城做官後,姜越以他的仇恨為引,兩人沆瀣一氣,暗中在香中下毒,卻不想那香未將裴澈毒倒,隻因他體內的蠱蟲早已讓他百毒不侵,隻是這腕心蓮一引,竟就此喚醒了藏心蠱。
所以,祭祀後隻有我一人中了毒。
而裴澈,藏心蠱根植於他體內,早已藥石無靈。
他當初早就知道,卻還是放我去了靈州。
我一去三年,也從未透露過半分。
再次進宮後,我一路飛奔,急忙向宮人們詢問裴澈在哪。
近身的宮人們喜不自勝,爭相傳遞著:「長公主回來了!」
「長公主回來了!」
等我跨進玉棠院時,裴澈正坐在院中的石桌上,正提筆在批著奏折。
他已十分憔悴,眼窩都凹陷下去,整個人骨瘦形消,全不似從前了。
「……阿澈,……阿澈」我感到我的心在顫抖,連說出口的話都帶著哭聲。
裴澈眼睛抖了一抖,抬眼看了過來,嘴角綻放出一抹笑容:「你回來了。」
我往前直奔去,輕輕地抱住他:「我回來晚了,對不起。」
他輕輕拍了拍我:「回來就好。」
「我都知道了。」心痛難忍,我將頭轉向一邊,淚水就這樣汩汩而流,不禁染湿了半邊衣襟,「你為何不讓人找我回來?」
「你好不容易得了自在,我不忍再束縛你了。而且找不到你也好,這樣你就不用見到這樣的我了。」他慘然一笑。
我松開他:「不,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不告訴我,如果我早知道,一定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不管的。你忘了,從前你生病時我從未離開過你,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你是不是準備就一個人S在這個院子裡,你忘了我們一起打下來的江山,你S了要百姓怎麼辦?又陷入無止境的戰火中嗎?那些跟隨我們的將士怎麼辦?」
「阿梨,我不會放任不管的,從前我們起事時的諾言我從不敢忘。換卻天下一太平,四海神州海清河宴。這幾年我一直在做準備,勢必會讓政權平穩過渡。而且不是還有你嗎?你一定不會讓我們的心血都白費的,對嗎?」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臉,手指冰冷噬骨,我跟著一顫。
「不!」我似是生了萬分力氣,用力回握住裴澈的手,似乎這樣就能讓他多暖和一點,「我才不要管,等你S了我就一走了之,什麼社稷百姓,我統統不管。」
「不管就不管吧。」
我感到他冰冷的手突然失去了力道,眼看著裴澈雙眼已閉,下一刻已經低頭暈倒在懷裡了。
我捧著他的臉,他已經毫無知覺,不再回應我的驚呼了。
「來人!來人吶!」
就這樣,我在他榻前守了一日又一日。
睜眼看著他日漸消瘦,恐撐不了多日了。
用帕子替他梳洗,也全然任我擺布,沒有一絲生機。
初時一日間尚有清醒的時候,後來更是日常嗜睡不復醒。
不知何時便長睡不醒了。
輕輕地給他掖了掖被角,攏了攏發絲,內心絞痛不已。
「阿澈,你起來好不好?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
「你看看我好不好?」
回答我的隻有滿室的寂靜,再無一人喚我阿梨。
番外 1
從玉棠鎮再往南走,便接近了南越。
兩地交界處是一片高山長林,綿亙數千裡,彌望蓊鬱,竟日不見人煙。
緣著山中溪流向南而行,蜿蜒行過數裡,便有一山洞,穿行而過便是別有洞天。
蕭祁回想當初藏心蠱的來歷,便是來自南越一古老大族藏衣族族長的獻禮。
可惜南越歸屬慶朝後,藏衣族中人擔心全族被清算,便合力SS族長以保全族。
而後新族長帶領族人搬遷,而後竟無人知曉闔族人的去向。
蕭祁輾轉南越多地,卻始終遍尋不獲。
我在玉棠遇到他的時候,已是他尋覓藏衣族的第三年。
當日蕭祁祭祀中下毒之事東窗事發,下獄待斬。
行刑前夜,裴澈親自去了詔獄,將當年蕭父之案的案卷悉數給了他。
蕭祁捧起當年的卷宗,樁樁件件,物證翔實,人證可查。
他這才知道當年父親的罪實無可恕,捧卷大哭:
「這麼多年,我竟然恨錯了人,鑄成了大錯。」
「朕憐你堪為可用之才,可惜不辨黑白,實是可惜。」
蕭祁本以為自己必S無疑,不想裴澈竟下令將他放了,永世不得再入京為官。
出獄後,他找到卷宗上的人證,一一求證,字字確鑿無可抵賴。
多年仇恨竟一遭淪為自己無能自大的恥辱,他開始放逐自己,整日與酒為伴,鬥雞戲狗,粗服亂頭,不衫不履。
不知流落多少個地方,暗想這條命還有何活著的必要,「不辨分明,盲目蠢笨,害人害己。」
他想去S,可是又不敢S。
明明是自己累得這天下好不容易得來的明君行將就木,自己有何面目去S?如何能去S?
後來他終於想通了,既然不能S,索性就將這條命豁出去遍尋天下良方,以找到解藥為己任,以贖罪過。
「長公主,找到藏衣族了。」
穿過那狹小的山洞,入目竟是四方天地,四面山峰夾雜中催生了一大片田地,住了幾十戶人家。
田中正有多人身著藏青色粗服,頭戴粗布圓帽,女人們佩著圓盤頸飾,赫然正是蕭祁從前見過的藏衣族一族特徵。
我懶理刺到身上的荊棘,望向那一片田野,連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終於找到了!」
我們沿著入口進去,路旁開滿了花, 花梗細小卻開滿了通體藍黑色的花朵。
找到族人問才得知, 當年他們偶得這一天地, 便定居了下來。
又重拾祖輩傳下來的技藝, 以藏心花喂蠱,名曰藏心蠱。
藏心花獨陰不生,獨陽不生,花葉劇毒無比。
人中蠱之後, 最多活不過三年。
「此蠱原有解法, 隻是你說那中蠱之人至今已三年,隻怕已回天無術啊!」族長長嘆一口氣。
「還請族長教我救人之法,無論付出何代價, 我都願意一試。」我跪地一拜。
「要想解蠱, 隻有找到以藏心花為食的啮心蟲為引,引出病人體內的藏心蠱,方可解蠱。隻是啮心蟲生存條件要求極高, 近年來縱然是我們也極難看到啮心蟲。」
番外 2
天剛擦黑, 彩燈高掛, 光散蘭麝。
橋邊夜市,火樹銀花, 衣香鬢影, 仕女如雲。
暮鼓聲中, 車輪辚辚碾過大道,晚風襲面,清爽怡人。
時值中秋佳節, 京城早已萬光華彩, 無數百姓攜手出門夜遊。
「娘親, 娘親,我要這個, 我要這個!」
一個稚童正指著一個兔子燈, 拉著身邊的女子撒嬌道。
女子看了眼那屬於頭彩的兔子燈, 笑著拒絕:
「我們讓爹爹給你贏回來好不好?」
原來女子身旁尚有一個男子, 身著一襲寶藍色長衫, 倒是與這傍晚的夜格外的融洽。
男子喜笑顏開地抱起地上的團子, 父子倆相像的臉蛋齊齊對著女子撒嬌:
「好,看爹爹給你贏回來!」
「這位看官可莫要託大,要根據選中的物品即興和詩一首,才可拿走今日的頭彩。」老板早已聽到談話, 接口道。一手已指著女子選中的「月」字燈籠。
禮官正色宣告:「跪!」
「(「」「老板, 以為如何?」
男子望向身旁的女子,滿目柔情。二人長身玉璧,在夜色下更顯風韻。
那團子提著兔子燈,蹦蹦跳跳地朝著前面走去。
不時回頭催促著:「爹爹娘親, 快跟上來啊!」
尾隨其後的男子攜著女子, 相視一笑,迎了上去。
夜色中綻起了無數花火,點亮星辰, 照得華街璀璨。
「相思縈繞夜闌珊,月影搖曳映窗前。」
「願得相守共白頭,不負相思不負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