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子被斥於庭,禁閉三日。
……
這些紙條都被我收進匣中,我原以為再見時要等國喪,誰知造化弄人。
大約邊陲風霜磨人,我變了許多。
隻有他,依舊能看出少時的影子。
那些往事他大約早已不記得了,從上京傳過來的信紙中,寫的最多的便是他和徐家二小姐的事情。
徐家二小姐徐令儀才名頗盛,善文善琴,又生得貌美,上京人人都傳他們是天作之合,佳偶良緣。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大齊皇帝竟將徐家二小姐與鎮國侯之子周渡定下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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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不在乎,他究竟心歸何處,又有什麼重要?
最重要的是此時此刻,從今往後,他都會留在我的身邊,隻屬於我。
不過三五日,我們便到了上京。
在這期間,因為藥茶的緣故,他總是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時候很少。
抵達上京那日,他發起高燒,太醫們也束手無策,連燒了幾日,藥石無醫,史書隻有一筆:【永盛六年秋,大齊太子病逝。】
前朝太子自己病S了,父皇更是舒心,很快把蕭玉,也就是平陽公主,賜給了我。
掖庭艱苦,最消磨人心。
年少時她最愛裝扮,我命人送來最時興的衣裙首飾,待她梳洗。
見了我她會說什麼呢?
大概要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亂臣賊子吧。
那麼多套衣裙,她隻選了一套最素淨的,不飾釵環,沉靜得不似當年那個明媚的公主。
我的心猛然被擰緊,又漲滿,說不出一句話。
「從父皇大興土木時,我便預見了這一日。」她說著,沒有一絲怨懟,神色平靜,「大周總有一日也會亡的。」
「我隻想知道一件事,」她看向我,「阿兄,當真是S於高熱嗎?」
「他沒S,如今被我安置在京郊的別院中,現下我還不能讓你們見面。」
聽了我的話,她的淚如同斷線的珍珠。
「平陽,我有一事想請你幫我。」
「你救了我阿兄,我自然盡全力幫你。」
如今雖是新朝,卻有部分大臣是前朝的遺臣。
他們雖不顯赫,卻也是一股勢力。
有了平陽的手令,他們或多或少會願意幫我幾分。
我知我卑鄙,昔日友情舊故,都被我算作籌碼,可我要勝就隻能拼上所有。
我因玉璽一事,在民間聲望大漲。
不過大哥二哥正忙著鬥法,無人在意這件事。
女人嘛,能掀起什麼風浪?
所有人都這麼想。
秋狩在即,上京正醞釀著一場風雨。
若是太子的馬不慎發瘋,摔S了太子,那還有誰能當太子呢?
二哥呀二哥,我便幫你一把,助你美夢成真。
9
秋狩當日,晴空萬裡,我抬手射下一隻兔子,隻聽見遠處一陣喧哗,有人驚呼,大聲地傳太醫。
太子的坐騎忽而不受控制,將他狠狠摔下馬,太子當即昏迷不醒。
陛下震怒,下令徹查此事。
行宮人人如履薄冰,夜色昏沉,星月全無,山外乍然驚起一朵焰火。
「什麼聲音?」皇帝站起來。
我端起茶盞,慢悠悠走向他:「父皇不必驚慌,那是兒臣調來護衛行宮的錦州軍。」
「大膽,無旨調軍,簡直無法無天,來人……」他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不過徒勞無功。
「大哥是活不成了,二哥嘛,意圖S兄弑父,自然就地伏誅。」我盯著他,將茶水遞給他,「父皇,你隻有我了。」
「大膽,大膽!!!來人吶,來人!成福,宋平山!!!」他揮開我的手,踉跄著拔出一旁的佩劍,可惜幾年的養尊處優讓他拿把劍都費力了。
「宋大統領此刻已經睡下了。」我輕巧地挑開他的劍,居高臨下看他戰慄。
「李昭,朕何曾虧待過你?朕為你開了女子入朝的先例,賜你良田萬頃,你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阿娘於微末之時便全力助你,可是你怎麼對她的?你讓她鬱鬱而終!我呢,被你當成質子送往上京,又被你當棄子留在邊陲,你以為我如何能站在這裡,我是從屍山血海裡爬到這裡來的。」我看著他,聲音放緩,「聽聞吐蕃求娶公主的使隊不日便要抵達上京了。我替你守邊關,S叛賊,尋玉璽,你卻要讓我和親?」
「父皇,您既然開了女子入朝的先例,不如也開了女帝的先例吧。」我冷眼看他,「來人。」
文雀捧出退位詔,我甩在他面前:「父皇自己籤了吧,也免得辛苦。」
「女子登基,簡直荒唐!」他一把將退位詔扔開。
「有鳳凰現泰山,曰:昭昭以德,帝女天佑。」文雀將退位詔撿回來,「殿下承大統,乃天意。陛下不願自己動手,那臣便幫陛下代勞了。」
文雀仿得一手好字,又押著他按下手印。
「父皇驚嚇過度便在頤清園休養吧。」
大雪初降,我登基繼位,改年號為元亨。
萬事皆定,我再也不需顧忌什麼,在宮門落鎖前,我策馬奔至郊外。
明月照路,別院幽靜,我一路狂奔至他門前,卻又不敢開門。
我該怎麼見他呢?
我是他S父仇人之女,是他許下諾言的嫋嫋,是一個騙子。
他願意見我嗎?
他會原諒我嗎?
可我想見他,想得快瘋了。
於是,我輕輕推開門,繞過屏風,清明的月色照在床前,他睡得很沉。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我靜靜地望著他,一動不動。
再有一月便是新年,新歲伊始,我同他還能有許許多多個以後嗎?
後來幾乎每日我都會來見他,趁月色正濃時來,又在月色收場前離開。
10
直到元旦新歲,按例行宴,酒過三巡,我喝了許多酒。
宴散後淺夢,又夢見那個小院,我替他绾發。
他說,嫋嫋,我心悅你。
一陣風雪吹醒我,我翻身下榻,閉上的宮門又重開,我縱馬疾馳。
猛然推開門,不想他還醒著,正在檐下擁著狐裘看平陽帶人在院中放焰火。
啊,今日要守歲,我竟忘了。
火樹銀花裡,他被門開的聲音驚動,望向我,也愣住了。
我一時進退兩難。
平陽最先反應過來:「後廚的點心應當做好了,你們同我去看看。」
人影晃過燭火,又寂靜下來,焰火也放到了尾聲。
雪又重落,我見他臉色略有些蒼白,便說:「太冷了,你身子還沒養好,我們進去吧。」
「你飲酒了?」他眉頭蹙起來。
我低頭嗅了嗅,酒氣燻燻,抬手便脫了外袍,將他拉進房門:「好了,進去吧。」
他脫開我的手:「你醉了,飲些茶醒酒吧。」
「我不醉怎麼敢來見你?」屋內爐火燻得人昏沉,「蕭珩,蕭子伏,我夢見你說心悅於我,你心悅於我,還是恨我呢?」
他不看我也不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我迫近他,他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李昭……你醉得太厲害了。」
「為什麼不叫我嫋嫋?嗯?」
他想說什麼,我害怕從那張嘴裡聽見傷人的話,便吻住了他。
他開始掙扎,用力將我推開。
我被推得踉跄,撞在了桌角,忍不住哼了一聲。
「嫋嫋!」他立刻過來查看我的傷勢,「撞在哪兒了?疼嗎?我……」
我順勢將他按在椅子上:「你明明也心疼我,不是嗎?」
他還想推開我。
「別推開我,我隻有你了。」我低聲呢喃,輕輕吻他。
茶水晃了晃,倒在桌上,一滴一滴淌落,沒在逶迤在地的衣服裡。
長發糾纏在一起,被汗水打湿,鋪在床榻上又被攏起,彼此呼吸交纏,吻過眉眼唇角,一路星火欲燃,燒得理智盡失。
第二日天光大亮,我旁邊空無一人,但還殘留著體溫,淡淡的柚子花香縈繞在我鼻尖,令人心安。
「文鶴。」
「陛下醒了,可要洗漱?」文鶴在簾外應道。
我下床撩開簾幔:「他人呢?」
文鶴看著我,目光觸到我的脖子又飛快地移開,耳尖有些紅,她咳了一聲:「蕭郎君在書房。」
我摸了摸她看的地方,有些疼,大約是昨夜咬的。
洗漱完了我便拎著食盒去書房找他,我已預備他又會冷淡無比,誰知道他竟對我笑。
他吹了吹寫完的信紙,將它疊進盒中:「嫋嫋,你醒了?」
我一時不知所措:「啊,我……我命人備了早膳,你要用些嗎?」
「好啊。」他接過我手裡的食盒,一一擺在桌上,又替我舀了一碗粥,「有些燙,小心喝。」
「子伏,你……不生氣了?」
他微微一笑:「等用完早膳,可以去不遠處的梅林看看,此時梅花開得正好。」
果然紅梅白雪,清香陣陣,也有三五遊人在此吟詩作對,或是小女兒家踏雪尋梅。
他折下一枝梅花,插在我的發髻上。
「好看嗎?」
「嗯,好看。」他替我將垂落的碎發绾上去,又替我拂盡眉上的輕雪,極盡溫柔。
我拉下他的鬥篷,借著遮掩,吻在他頰邊,簡直像夢一樣。
他愣了一下,又反抱住我,不讓我動:「有旁人呢, 別親。」
「那我們回別院。」
他笑了笑:「好。」
溫存這幾日,日子過得極慢。
有時溫酒讀詩, 有時隻是坐在一起看雪, 有時他替我描眉绾發。
直到折子堆得太多, 我不得不回宮處理, 臨別時,我吻了吻他的眉眼:「我盡快回來,你等我。」
他替我系上披風,「天冷, 你乘車回宮吧, 免得受涼。」
「好。」他實在妥帖,我又忍不住吻他。
他笑著推開我:「快去吧,別讓你的女官看笑話。」
「等我回來。」
他點點頭。
騙子!
他猶豫一下,手慢慢伸過來,眼看要握住,結果卻撈了個空。
「(血」我乘車回到宮內, 便立刻馬不停蹄開始批折子, 處理得我精疲力盡。
還剩最後一封,我的心忽而一跳,疼得厲害。
「陛下!」文雀推開門, 挾進一身風雪。
「文雀?什麼事這麼急?」
「文鶴方才傳信, 說……」
「說什麼?」
「蕭郎君自盡, 回天乏術。」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趕過去的,仿佛行屍走肉。
他臉色青白地躺在那裡, 無聲無息, 任憑我痛苦質問, 都不置一詞。
「嫋嫋,」平陽眼眶通紅地拉住我,「我阿兄其實迂腐得很, 他太明白君子之道, 那些國仇家恨, 他放不下。你,他也放不下。他沒有辦法了, 嫋嫋, 他沒有辦法。」
「嫋嫋, 你畢竟是一國之君, 別太傷心。」她說, 「至於我阿兄, 我會帶他走的。」
「不,他不能走!」
「嫋嫋,放了他吧,別折磨自己。他給你留了一封信, 你看看吧。」
信很簡單,隻有一句話:
【祝爾千秋萬歲, 無病無憂,S生不見。】
好一個S生不見,蕭子伏,你真狠啊。
攥著他衣袖的手漸漸松開, 我傾頹地, 點點頭:「你帶他走吧,走吧。」
我強撐著站起來,搖搖欲墜地向門口走去, 猛地咳出一口殷紅的血,昏了過去。
血濺在信紙上,一如紅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