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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園舊夢 3514 2025-06-17 16:1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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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要我這樣愚忠的婚姻,不要我愚昧的自我奉獻。


     


    霍家是牢籠,我是他腳下的枷鎖。


     


    霍老爺又在家裡發了脾氣,半夜的時候我還聽到廂房那邊有人砸東西,圍牆外似乎聽到了槍聲。


     


    我發起燒來,外頭的一切都有心無力。


     


    我縮在被子裡全身疼,眼淚都是滾燙的,玉眉學著祖母的樣子拿帕子給我擦拭掌心,換了一盆又一盆的水。


     


    她是祖母早年買回來的丫頭,自幼跟我一起長大,恍惚間我又想起了祖母,眼眶酸澀。


     


    前年年關的時候,祖母像是有預兆般知道自己熬不過去那個冬天,派人從耒陽老家過來傳消息說要見我。


     


    我回去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眼眶深陷,目光渾濁,她見了我眼淚止不住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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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而,雁而。”


     


    她臨終前SS的抓住了我的手,一直念著雁而。


     


    玉眉說,老太太放心不下我,若是十年前她沒有一時軟了耳根撮合你和霍行安,也許我這半生也就沒那麼苦了。


     


    後半夜裡似乎下起雨來,噼啪的雨點砸在新裝的玻璃窗上,聲聲急促。


     


    每次下雨我都睡不好,我小時候跟祖母住在耒陽老家,夏季雨水就從老舊的窗棂滲進來。


     


    窗前的案幾都被打湿,每年雨季夜晚我睡意蒙蒙,都要被乳母粗魯的拉扯起來,聽見他們關窗戶挪桌子,叮叮當當,腳下的地面上踩了沒過腳背的水。


     


    後來每次下雨我就心急,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渾身又酸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隔著被子抱著我,厚實的壓著,倒是舒坦不少。


     


    昏暗裡呼吸沉沉,又仿佛摒棄了窗外的悽風苦雨,這一夜我睡的踏實。


     


    我緊緊的攥著被角,夢裡都是霍行安匆匆離去的背影,我站在昏暗的檐下,四處都是風。


     


    我慌亂而又迷茫的喊,行安,行安。


     


    6


     


    我身體好些了,收到了溫縈送來的帖子。


     


    她約我出去吃飯,玉眉擔心我,可我不介意。


     


    溫縈雖然有所圖,可是她坦然率真,眸子裡清澈,我信她不是要害我。


     


    隻是我沒想到她會帶我去番菜館,品西洋菜,她在日本留過學,猶豫了半晌還是先帶我去了一家日本人做的東洋菜。


     


    一種名為Osasmi的生吃魚,就著醬料和姜絲,我吃不太習慣。


     


    “這一種在日本叫做Sukiyaki,類似我們吃的暖鍋,可以嘗嘗。”


     


    “溫小姐,你找我來不是品嘗美食吧?”


     


    溫縈沒回答,隻是又託腮開始懷念起以前的日子。


     


    她說以前陪著行安天南地北,行安帶她吃過杭州蘇堤北端荷花池裡現摘的荷葉做的叫花雞,現採現包現蒸,江北一帶的蟹粉燒麥,核桃酥,南京的早點四絕,北京東城一帶的法國面包房,德國飯店。


     


    “可是你不一樣,你和行安就連吃都吃不到一起。”


     


    就像是我吃不慣的西洋餐和東洋菜。


     


    我們不是一路人。


     


    她說行安答應她,他們風雨飄搖行了半生,等這動蕩停留,山河永寧,婚後他們會去法國定居。


     


    她靜靜的看著我,叫我柳小姐。


     


    “請恕我冒昧,我隻是聽聞你和行安還未同房,既然如此,柳小姐再嫁也不難,還望成全。”


     


    我被江寧人笑了十餘年。


     


    都不及被溫縈一句話所給的難堪。


     


    小鍋裡煮了肉類和豆腐,滾開的熱水裡撲騰,我以前在詩文裡讀過,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那時我還小,並不懂何為煎,隻是疑惑為何要用煎這個詞。


     


    可是我現在突然明白了,我的心就如那沸騰水氣裡,上上下下,又浮沉,雖片刻卻難捱。


     


    7


     


    我們還沒吃完,霍行安就來了,拉著溫縈急匆匆的走,他向來如此,在我的人生裡匆匆而過。


     


    霍行安這一走,就將近半個月。


     


    三姨娘又在家裡打麻將,拉著我絮絮作陪。


     


    還說什麼廣西南寧府新軍打起來了,事泄失敗。廣州副都督在城門口遇刺,革命黨當場被捕,人頭掛在城牆上足足七天。上海租界外有個英國人當街毆打人力車夫致S,人力車夫罷工抗議暴行,英領調泊江上的英艦上岸鎮壓,S了很多人。


     


    我不懂這些,如今外面世道亂。


     


    可是霍老爺沒亂,霍家也沒亂,我隻管守著小小的一方見地,讓行安能有後路可退。


     


    牆角的紅梅怒放,我讓玉眉去折了幾支,就著三姨娘櫃子上的水晶花瓶往裡插。


     


    “但是你們聽說了嗎,你們家老四,好像被巡捕房抓起來了,身上還中槍了。”


     


    我聽到這裡,手上竟一抖,花瓶砰的一聲掉落在地上,紅梅的花瓣跌落,我竟分不清那是嫣紅的花瓣,或是殷紅的血。


     


    霍行安的確被抓起來了。


     


    三日前,他和溫縈一起為上海人力車夫致S一案上街遊行,發報譴責,英國人憤怒開了幾槍,被流彈打中。


     


    巡捕房來人遣散,溫縈幾個人抗議力爭,導致霍行安為首的幾個人全都被抓進去了。


     


    溫縈在寒冷的夜裡一直守在巡捕房外,足足等了兩夜沒合眼,聽的我這個外人都覺得她可贊又可憐。


     


    我強打起精神,夜裡叫醒了司機去邊防營。


     


    車子顛簸的行駛在風雪的路上,我被搖晃的胃裡想吐,眼淚又虛虛的浮起來。


     


    第二天一早,我站在巡捕房門口,車子停在一棵掉光了葉子的法國梧桐樹下。


     


    我看到出來的霍行安和溫縈喜極而泣擁抱在一起。


     


    霍行安甚至從懷裡掏出一枚染血的戒指,套在了她的指尖。


     


    “走吧。”我裹緊了大氅的領口,拿了手袋。


     


    “少奶奶,少爺那……”


     


    我沒敢看他們兩個人交疊的身影,猶如日光下的冰雪,亮堂堂刺的我眼睛疼。


     


    回到家裡,整夜沒睡的玉眉替我脫下濡湿的衣服,又塞給我湯婆子暖身體,她急急怯怯。


     


    “小姐,你去找司令官了,還是去找師長,花了不少錢不說,回頭又該被說了,上次從家裡拿的錢,又託人辦事,柳老爺氣還沒消呢。”


     


    我眯著眼睛,渾身沒力氣。


     


    我爹當年科舉出身,也曾公派留洋,算是半個新派人。這些年新舊交疊,他有老一代同謀事的舊友,也有新一任的軍官相交,遇到這種事,厚著臉皮上下打臉求人,放出幾個學生來不算難事。


     


    霍行安說我什麼都不懂。


     


    可是我哪裡是不懂呢,他們那些留洋的學生,意氣風發,張揚自信,可是到底是剛踏入新時代的嬌子。年輕人總是一腔熱血,顧頭不顧尾,即不懂官場黑暗,也不懂人情世故。


     


    我隻是不想讓行安他白衣清揚,不染這世間半點骯髒。


     


    舊歷的新年也快到了。


     


    霍行安遲遲不肯回家,霍老爺差人去問,他一心想要和離,氣的霍老爺心髒病發作被送去了教堂醫院。


     


    醒來後,霍老爺拍了電報,斷絕和霍行安的父子關系。


     


    大太太在家裡哭的幾乎昏S。


     


    我隻見漫天鉛雲低垂,低低壓到了心裡。


     


    我隻知他愛溫縈,鐵了心的要和她共度餘生,即便是和霍家斷絕關系,也阻斷不了他執意如此。


     


    第二天,我帶著手袋,親自去了半山的花園洋房。


     


    溫縈正在窗前拉小提琴,霍行安側坐在床邊看書,我低了眸子,從手袋裡掏出他寫的那份放妻書。


     


    “行安。”


     


    我輕輕的叫他。


     


    我從未受過教育,見識不多,懂的又少,生逢亂世也幫不上先生什麼忙。


     


    願先生與我,各尋良人。


     


    8


     


    我終究還是沒有和行安一起過新年。


     


    臘八一過,我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三姨娘也不找我打牌了,二姨娘倒是來的勤,問我如果霍行安如果真的離婚我去哪裡。


     


    “回耒陽吧。”我低頭答,“留在江寧傳出去也不好聽。”


     


    “江寧傳的難聽的多了去了。”二姨娘總是口快,說完就頓覺不妥,又拉了我的手,“你再等等,說不定老四能回頭,這新時代的婚姻我也見多了,未必長久。”


     


    半夜裡我一個人在房間裡,輾轉反側睡不踏實。


     


    我披著衣服起床倒水,卻聽見門口哐當一聲,一道黑影卷著風雪進來了。


     


    “是誰!”


     


    我嚇了一跳,剛要舉起昏暗的煤油燈去看,那人影已經衝到了我面前緊緊的抱住了我。


     


    我剛要呼叫,卻已然聞到了沁涼空氣裡的香氣,帶著文墨和煙草細細繚繞的清香,身上帶著熟悉的溫度。


     


    “行安?”


     


    我叫了他的名字,趁著月色終於看到他眸中的猩紅,不等我繼續追問,他一把打橫抱起了我扔在了軟塌上,欺身上前。


     


    “行安,你做什麼?”我心口狂亂。


     


    霍行安嗓音低沉沙啞,他掐住了我的下巴。


     


    “柳雁爾,這不是你想要的嗎,費盡心思要的?”


     


    話音剛落,他俯身將我墜入一片月影浮光中。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霍行安已經走了。


     


    一個月後,我突然嘔吐難忍,大太太給我請來了醫生,這一查竟然有孕。


     


    大太太臉色不太好,但她嘴唇動了動,什麼也沒說,後來我聽玉眉說,三姨娘S了。


     


    霍家出了骯髒事,竟然有人拿下三濫不入流的東西給家裡人吃,還留下藥瓶子來。玉眉說那是藥效很強的春藥,大太太很生氣,後來一查,藥瓶子是從三姨娘房裡傳出來的。


     


    後來,三姨娘S了,聽下人們說她偷漢子被沉江了。


     


    玉眉還要跟我說什麼,我隻覺得心口砰砰直跳,便讓她停下。


     


    但是,霍行安一直都沒有回來。


     


    來的是溫縈。


     


    “即便是你懷了他的孩子都沒用,他也不愛你,你S了這條心吧,他說,這輩子都不會愛你。”溫縈說的又快又急,“你就當他S了吧。”


     


    我腳步虛浮,踉跄差點摔倒。


     


    溫縈嚇的來扶我,我疑惑的看她,她也沒說話瞪了我一眼就要走。


     


    可是她卻再也沒從霍家出去。


     


    9


     


    溫縈剛要出門的時候,霍家就把大門給關了。


     


    城裡大亂,先是來了洋人,後來又來了日本人。


     


    大太太撥了一行人照料我的起居,把我送到宅子裡最靠裡的廂房,溫縈也跟著我在裡面。


     


    霍老爺膝下就剩下這一個兒子,二姨娘的孩子早早夭折,三姨娘一直未有所出,霍行安還離開了家。


     


    大太太說,不管如何,都要我保住霍家的唯一血脈。


     


    隔天玉眉慌裡慌張的跑出去,回來的時候滾了一身的泥。


     


    我覺得不對,簾子掀開的時候,我清晰的聽到外面幾個丫頭在喊,出事了,出事了。


     


    霍家沒了。


     


    日本人佔了江寧,又S了幾個商戶,霍家因為抵抗被燒光了鋪子,霍老爺被打S在茶樓裡,二姨娘不堪受辱,從高樓一躍而下,據說她是光著身子跑出來的,嘴裡還喊著她對不起三姨娘,是她故意栽贓。


     


    那一夜哀嚎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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