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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枕溪 3373 2025-06-16 16: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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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玠晚間託人給我送來了想要很久的孤本。


     


    我掏出二錢銀子給那跑腿的小廝:


    「辛苦跑一趟,拿去買酒吃。」


     


    他嚇得連連推脫:


     


    「大人這幾日公務甚忙,連三餐都顧不得,我們哪敢偷闲去吃酒。」


     


    我想了一下:


     


    「可否稍等片刻,我給大人備點消夜煩勞你送去。」


     


    小廝年紀不大,聞言朝我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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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姑娘您親手送去,想來大人自是比見了我開心。」


     


    我不由捶他一下:


     


    「越說越不成形了。」


     


    到底還是拎著食盒同他去府衙。


     


    陸玠正在前廳議事,小廝把我帶進了書房。


     


    涼州晚上風大,我伸手去關窗,卻不小心將案幾上一個烏木盒掃落在地。


     


    許多紙掉了出來。


     


    我伸手去撿,看清是什麼後,頓時呆住了。


     


    那年雨中被風吹走的幾張家書,原封不動放在這裡。


     


    字跡暈開,信紙發皺。


     


    上面每行間隙有人用筆添著注解。


     


    【此處撇畫帶怒,當真是委屈極了。】


     


    【這兩字墨透紙背,應是夜半咬牙落筆。】


     


    旁邊還畫了隻耷拉著胡須的小貓。


     


    我看著,腦海中不由想到,當日淋雨生了寒,第二日仍手腳冰冷。


     


    陸玠不多言,隻是將學堂的炭火燒得比以往更旺了些。


     


    再低頭看到最後,最末一行字跡顫抖:


     


    【寧我代筆相回,不忍見她淚痕斑駁。】


     


    這些信紙後還有幾張泛黃的畫。


     


    我定定地看著,鼻子一酸,一顆心在Ṭūⁿ胸腔怦然。


     


    門被推開,陸玠匆匆趕過來:


     


    「等得久了吧,夜這麼深怎麼親自跑一趟?」


     


    見我蹲在地上正在看烏木盒裡的東西。


     


    他如五雷轟頂般僵在了原地。


     


    我愣愣地看向他。


     


    陸玠的喉結顫了顫:


     


    「對不起,嚇到你了。」


     


    我定了定神,燭火搖曳落在眼裡,我感覺自己的眼睛發燙,好像也要著起火來:


     


    「沒有,其實我……」


     


    話未說完,有衙役高喊:


     


    「不好了大人,城門那邊出事了!」


     


    陸玠眉目間頓時帶了懊惱,他正要對我說些什麼。


     


    我不知是怎麼想的,此刻竟然不舍得和他分開。


     


    生怕分開了一刻,就再也沒能把內心最真實的情愫訴之於口。


     


    於是急忙抓住他的衣袖,搶在前頭問:


     


    「我和你一起去,好嗎?」


     


    他皺起的眉松開了。


     


    溫柔地朝我點了點頭:


     


    「好。」


     


    21


     


    城門那邊亂哄哄的。


     


    悽厲的哭喊和咒罵聲不絕於耳。


     


    中間躺著一個人,血洇湿了地面。


     


    臉被人用白布蓋住,看著身上的衣裳,竟是個守城的小兵。


     


    身上被鞭打了不知多少下,渾身血淋淋的。


     


    我看得心驚肉跳。


     


    見陸玠來了,有人衝破官差,倒在他腳邊哭道:


     


    「求大人做主,李琢今日守城,那位貴人過了放行時間又無文書,非要強行入城,爭執間竟用馬鞭將他活活打S。」


     


    遠處被圍困的那輛馬車旁,刁奴仍在囂張叫嚷:


     


    「你們這群賤民,可知我家主人是誰?」


     


    陸玠拿起地上的馬鞭,過去就抽在刁奴臉上。


     


    他臉上綻開血痕,痛得倒在地上,頓時沒了囂張氣焰。


     


    又是一鞭抽下去。


     


    陸玠顯然是怒極了,對著簾子厲聲喝斥:


     


    「還不滾下馬來!」


     


    簾子掀開,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我倒抽了口氣,正是蔣雲檀她爹蔣淮,近日上任的涼州太守。


     


    本來面白無須的臉,此刻酒氣燻天。


     


    「明淵,你落魄之時,可是我暫且給了你件差事……當日你負氣離去,說什麼蔣府隻有門外兩個石獅子幹淨,我已不再計較,如今恩將仇報,恐怕不好吧。」


     


    蔣淮笑著捻了下玉扳指:


     


    「我不過是城外赴宴晚了些,酒意上頭一時不察,何必如此苛刻?」


     


    我聽得胃中翻湧。


     


    一條人命,在他眼裡倒能和「苛刻」相連。


     


    如此令人作嘔的做派。


     


    果真是門風不正。


     


    陸玠忍不住怒罵道:


     


    「一頂烏紗帽倒成了你的護身符,讀聖賢書,卻行禽獸道,你視人命律法為何物?


     


    「來人,將他押下去!」


     


    本朝律法,刺史可先行對犯官案驗停職,十日內補奏理由。


     


    隻是蔣淮到任不久,計簿暫時不能考證。


     


    我正在替陸玠憂心,驀然看見地上那人袖子裡掉出了一截什麼。


     


    定睛一看,那是一根銀簪。


     


    極大的恐慌湧上了心頭。


     


    我再也按捺不住,顫抖著手去ṭù₀掀那張蓋著的白布。


     


    少年失血過多的臉出現在眼前。


     


    明明前一日還在期待著今日發餉銀,去給親娘買件衣裳,再給心上人買根簪子。


     


    可現在,他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首。


     


    我心頭絞痛,渾身顫抖地哭起來。


     


    幾個面熟的軍漢走過來,眼眶均是通紅的。


     


    有人遞過來幾枚銅錢,哽咽著祈求:


     


    「崔姑娘,這小子的錢還沒給你,可不可以……請你幫他把家書寫完。」


     


    我推回他的手,擦了擦眼淚承諾道:


     


    「我會好好寫的。」


     


    22


     


    蔣府在朝為官的不止蔣淮一人。


     


    僅此一事扳倒他,並非輕易。


     


    豈料謝缙主動來找了陸玠。


     


    他把這麼多年查到的東西都拿了出來。


     


    賦稅貪墨,截留漕糧。


     


    將良民定為盜匪侵吞家財,官田報為荒地重新佔田。


     


    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就連當日謝府家道中落,其中也有蔣淮的手筆。


     


    謝缙微笑著問陸玠:


     


    「還記著我們同窗的最後一日,夫子問的那篇策論,你是如何答的嗎?」


     


    我在一旁研墨的手頓了頓,好奇地聽著。


     


    陸玠低笑了一聲:


     


    「寧鳴而S,不默而生。」


     


    謝缙點了點頭:


     


    「如此之言,我便信你一回。」


     


    他目光依依不舍地凝在我身上:


     


    「有些話想同你說。」


     


    我於是起身跟著他出去。


     


    經過陸玠的時候,他頭也未抬,看似冷靜地一言不發。


     


    實則落筆歪了一道,拖出長長的痕跡。


     


    我彎了彎唇,輕手輕腳地出去了。


     


    我和謝缙並肩穿過垂花門。


     


    涼州時值春夏,滿架的薔薇吹落一地。


     


    就像小時候我們坐的那個花架。


     


    那時我乳牙尚在,吃著他給的糖,冷不防磕掉了一顆牙。


     


    我哭了半晌,號啕著地說以後沒有人會娶缺牙姑娘當娘子的。


     


    他伸手替我擦淚,稚氣地說:


     


    「那以後我娶崔妹妹當娘子好了。」


     


    後來,他家中生變,我不在京城,隻能遠隔兩地與他通信。


     


    走到今日,斷情難續。


     


    回想舊日光景真是恍若隔世。


     


    謝缙顯然也是想起來了。


     


    他湿潤了眼眶,想替我摘鬢發上落的一朵薔薇花瓣。


     


    卻因我偏頭躲開的動作,手僵在半空。


     


    這幾年他有苦衷不假。


     


    可我的委屈也是真。


     


    其實我從小就倔,幼時我娘曾用布給我縫了個小貓,我歡喜得整日抱著不撒手。


     


    可有一日遠房表親來了府上,見我不在將布貓玩了會兒,弄得面目全非。


     


    後面娘即使幫我恢復如初,我也不想要了。


     


    一片沉默中, 謝缙嘆了口氣:


     


    「我們再無可能了嗎?」


     


    我平靜地答:


     


    「不能了,已經太遲了。」


     


    他似乎流淚了, 轉過身左手SS抵住花架, 終是哽咽地說了句:


     


    「對不起。」


     


    我走開了幾步,聽著他追問了一句:


     


    「那陸玠呢,你會和他在一起嗎?」


     


    我沒有回答。


     


    也沒有再回頭。


     


    23


     


    蔣淮被下獄後, 我去了趟李琢的家鄉。


     


    先前他的S訊傳回, 他娘整日悲泣, 眼睛也不好了。


     


    那個叫阿巧的姑娘哭成了淚人。


     


    我將新衣裳和那根銀簪交給她們。


     


    又把那封家書推過去:


     


    「李琢心裡很是惦記你們,定是希望往後你們好好的。」


     


    離開的時候, 我在茶碗下壓了張銀票。


     


    那是陸玠託我轉交的心意。


     


    再回到涼州的時候,又是秋天了。


     


    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城門不遠處,背著手嘆氣。


     


    小廝在一旁打趣:


     


    「大人因何嘆氣?又在想崔姑娘了。」


     


    陸玠接著嘆氣:


     


    「今日太遲了,也許明日才能回來。」


     


    我笑著搭腔:


     


    「誰說遲了?」


     


    他轉過身來, 眼睛如星光般溫暖明亮。


     


    我離開這段時日, 萬事落定。


     


    蔣淮已被處刑,家眷相繼流放。


     


    謝缙早給蔣雲檀下了會容貌潰爛的藥。


     


    聽說那日她被當街押走前,發瘋地拿匕首捅了謝缙。


     


    那匕首淬了毒,人救回來,那條胳膊卻廢了。


     


    而謝缙此番既已替父翻案,又立了功。


     


    正是聖眷濃厚之時,他卻自請去了嶺南赴任。


     


    臨行前,他還想再見我一面。


     


    隔著門扉, 我不願再見他,隻說嶺南多瘴氣,勸他保重。


     


    他走了。


     


    在門外留下了一堆捆扎好的信。


     


    正是當初我寫的那些,如今每一封, 他都寫了回信。


     


    可我並不想看, 轉身將這些信全扔進了火堆。


     


    陸玠看到後,並未多說什麼。


     


    隻是一整天都勾著唇角。


     


    次日陸玠休沐,約我去府衙。


     


    軒窗下暗香浮動, 他正為我煮茶。


     


    茶煙嫋嫋,他遞過來一碟酸杏幹:


     


    「嘗嘗這個, 比學堂那會兒的好上三分。」


     


    連重逢時送我的酸杏幹都不是巧合。


     


    隻因他記得我喜歡吃。


     


    我將那盞茶接過來:


     


    「那天在書房我沒有被嚇到, 其實我有些歡喜的。」


     


    他淡淡地抬眼看我。


     


    耳尖卻紅了。


     


    我困惑地歪了歪頭:


     


    「隻是有張畫令我不解, 那張爬樹的是什麼時候?」


     


    陸玠從容地撇去茶碗上的浮沫。


     


    「比那年驚蟄還要早。」


     


    我哦了一聲,忍不住仔細去想。


     


    爬樹……爬樹……


     


    眼前突然一亮。


     


    那時我還是很貪玩的性子,纏著謝缙陪我玩捉迷藏。


     


    他還沒找到我就已失去耐心, 放棄了。


     


    我一個人躲在樹上, 躲到暮色西沉,有了幾分害怕。


     


    想要下來就不敢。


     


    正在哭哭啼啼時看見有人從樹下經過。


     


    不由伸出頭求他:


     


    「你能幫我去找謝缙嗎?我下不來了。」


     


    那人嗓音裡帶了點笑意:


     


    「我是他的同窗, 若是不介意, 你跳下來吧,我接著你。」


     


    我跳了下來, 被他穩穩接住。


     


    因為犯了男女之嫌怕謝缙罵我。


     


    道謝之後將他反手一推, 頭也不回地跑了,連那人是何相貌也不曾看清。


     


    想到此處,我驚訝地瞪圓了眼。


     


    陸玠朝我微笑:


     


    「想起來了?那還記得畫上我寫了什麼嗎?」


     


    我霎時羞紅了臉,低下頭。


     


    當然是記得的。


     


    那幅畫, 他在上面題著一句:


     


    【若得蟾宮月,願為攬溪人。】


     


    原來。


     


    就在那時。


     


    紅鸞星動,緣生一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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