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的確討厭我，所有庶女中，我是他最瞧不起的一個。
當年我娘隻是祖母的伺候丫鬟，被他在醉酒後強迫了身子，待生下我後，我爹不僅不認，還懷疑我是娘和野男人的種。
我娘絕望之下投井了結了此生，祖母這才氣憤出面，將我抱回膝下親自養著。
所以當嫡姐不願意嫁入將軍府給人當後娘時，我爹自然是第一個算計到了我頭上。
全然不顧我尚未到最適宜許婚的年齡，全然不顧裴旭大我十數歲之多。
“她算老幾？我倒問問你算老幾，將軍府老二？”
身後忽然傳來裴旭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醒。
“爹……”裴天悻悻從樹上下來。
幾句教訓之後，這小子就噘著嘴回房做功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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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伸手接過裴旭脫下的大氅，他卻猛地將我抱起，大步流星往臥房走去。
身後傳來丫鬟們的笑聲。
我在驚慌一剎後，立馬摟住他的脖子，作出柔順迎合的姿態。
裴旭素日忙碌於軍務中，年過而立，又有孩子，我之前從未想過他是這般精力旺盛的人。
不過，也好，必須抓住他還沒對我厭倦的時機。
情濃時，我依偎在裴旭耳邊，軟著嗓音道：
“將軍，按照規矩，女兒出嫁後，都要攜夫君回門歸寧的，不知您這些時日可有空暇？”
裴旭沉默著，靜靜看著我。
像他如今這種地位，懶得去喬家應付這些虛禮也是正常，前世，裴旭就沒有陪嫡姐回門。
我臉上依舊陪著笑，心中卻活動著別的應對之策。
額間忽然一熱。
裴旭落下一吻後退開，“嗯，是我疏忽了，今日便不折騰了，明天一早，讓府上備好禮，我同天兒都陪你一道過去。”
我連連應謝。
待裴旭睡下後，我伸手摸了摸額頭，心跳忽然遲來地變快了些許。
5.
第二日回喬府時，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提前聽到了風聲，嫡姐和陸敬言竟然也在，和爹娘正熱情地在前廳交談著。
待注意到裴旭和裴天進門，爹連忙起身迎接，吩咐下人端兩把交椅過來。
裴天古怪地朝屋內看了一圈，“娘，他們怎麼不給你端椅子坐？”
整個屋內登時一靜。
我心中也哭笑不得，裴天第一回叫我娘，竟是在這種情況下。
為什麼不給我端椅子坐？當然因為爹習慣性忽略我這個庶女罷了。
裴天這一聲，才讓他忽然驚醒了一般，再怎麼說，如今我也是將軍府夫人了。
他連忙再吩咐：“三把！三把交椅！”
我們三人這才落座。
嫡姐眼神微妙，撫著自己微隆的小腹：
“明珠妹妹，有個兒子果然舒心啊，希望我這胎也是個孝順爹娘的好兒子。”
她這番話無疑是在暗諷裴天並非我親生，我如今不過在給人做後娘。
我正要說些話嘲諷回去，沒想到裴天張口得比我還要快；
“啊？難道說生女兒就不孝順了？難道你自己當女兒不孝順，所以有這般心得體會？”
嫡姐臉色一寒，陸敬言也拍桌氣道：
“小世子，慎言！想來貴將軍府偏重武學，對文人教禮實在疏忽！珍珠是你的姨母，你怎麼能這般對她說話！”
裴天撅起嘴，裴旭淡笑著喝了口茶。
“陸狀元這時倒和犬子講起禮數來了，成親那日，陸府怕是堂都沒拜，直接就成了周公之禮，那時可知禮數？”
陸敬言頓時啞聲。
裴天也哼哼道：“姨父，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呀，我娘可比姨母好看多了，你怎麼洞房都能認錯新娘，還是說……是故意的呀？”
嫡姐氣得渾身發抖，這恐怕是她第一次在自家府中受到這種對待。
嫡母趕緊推了爹一把，示意他幫著說幾句，爹正要開腔，裴旭道：
“聽聞嶽父也是愛茶之人，陛下前日裡賞了我些雨前龍井，今日回門禮中我也讓人捎上了些，還望嶽父不要嫌棄才好。”
“哪敢、哪敢……謝將軍。”
爹便不再敢多說什麼了。
這事有下人進來報：“老夫人來了！”
屋內尷尬氣氛這才松緩些。
嫡姐也似乎緩了氣回來，“看到妹妹如今和將軍情好，我這個當姐姐的也就放心了，隻是以後妹妹還是得多加小心啊，將軍不拘小節，怕不是哪天又多個什麼舞姬之子丫鬟之子……
“哎！我這記性！忘了妹妹自個兒都是丫鬟生的……呵呵呵~”
裴天嘲諷道：“姨母還是多擔心自己吧，指不定哪天姨父給你帶個什麼青梅之子回來，在你們成婚前，我就看到姨父在街上和一個女子拉扯不休，那女子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他鄉下青梅……”
嫡姐當即垮了臉瞪向陸敬言，他慌忙解釋：“珍珠，那隻是我從前一個鄉下鄰居罷了！”
裴旭冷笑：“鄰居？可我怎麼聽說那是陸狀元從前還與她訂過親？”
嫡姐握緊了拳，正欲追問，祖母已經到了門口。
眾人起身行禮時，祖母忽然朝我招了招手。
“明珠，你過來，祖母有些嫁妝還忘了給你。”
我同祖母走出屋，身後傳來嫡姐憤憤不平的聲音。
“祖母每次有什麼好東西都給明珠，怎麼忘了我才是喬府嫡女！”
祖母回頭對我無奈地笑笑，示意我別同她一般見識。
6.
同祖母走到後花園亭中，她從袖中取出一枚鳳紋金镯遞給我。
“明珠，你在將軍府可好，可有受委屈？”
“一切都好，裴旭待我很是體貼，裴天個性鬧騰些，但也不算頑劣……祖母，這金镯是當年太後所贈，之前您給我的嫁妝已比姐姐豐厚許多，我實在不好再收這镯子。”
祖母卻執意要給我戴上。
我嘆口氣，“祖母，您也知道換花轎的事，對嗎？”
祖母臉色頗有自責：“明珠，你也別怨祖母，祖母也是要為了喬家著想……”
我笑著說：“我怎會怨祖母，祖母是喬家唯一待我好的人，無論如何，我以後也會回報您、孝順您……
“隻是，我也是將軍府主母了，比起喬家，日後我也自然也會更為了將軍府打算。”
祖母看了我許久，也跟著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們的祖孫情，終究從我嫁出去的那一刻開始，慢慢變得淡薄了。
上輩子，我深受陸府後宅的痛苦中，曾無數次央求祖母，希望她能幫我勸勸父親，同意我和離。
但祖母總讓我要顧全大局。
我知道，她憐憫我，共情我，可在她這個一家之主的心中，喬家的尊嚴臉面，終究重比我重要我太多。
同祖母說完話後，我便打算叫上裴旭裴天離開了。
嫡姐卻先攔在了路上。
她盯著我手上的金镯，恨恨道：
“祖母竟然把這镯子都給了你！喬明珠，你別太得意！給人當後娘的滋味不好受吧？何況是裴天這種低賤軍妓子的後娘！”
我餘光瞥見了角落裡躲藏的小小身影，笑道：
“我一個丫鬟女兒，給軍妓子做後娘不是正好？
“人的高低貴賤從來不在血統，裴天雖然有些小孩子脾氣，但和他爹一樣敢作敢當見義必為，哪怕我一輩子沒有自己的親生孩子，有這樣的好男兒喚我做娘，我也知足了。”
嫡姐頓時無語，我繼續挑撥道：“姐姐還是好好回去查查陸家那青梅的事吧，裴天的母親自然隻有我一個，可哪天他陸敬言若是抱個孩子回來，姐姐您是他唯一的母親嗎？會是陸府唯一的女主人嗎？別讓人到時候看笑話了！”
嫡姐臉色煞白，連回懟都顧不上，轉身就走。
我勾起一抹笑。
7.
回將軍府的馬車上，裴天頻頻偷看我，我問他怎麼了，他這才從懷中掏出一把飴糖。
“剛才在喬府覺得很好吃，硬是找他們要了一大把，你也吃……娘。”
我笑著接過，剝開後先喂了他一口。
裴旭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欣慰，他靠著我坐近了一點，正要握我的手，我扭過臉躲開了。
裴旭一下子有些愣住，和裴天對視一眼，後者也很是迷茫。
一路上，我依舊同裴天說說笑笑，卻對裴旭視而不見，等到了將軍府，裴旭先一步下去，伸手想要扶我，我依舊無視著自己進府了。
身後，聽見他們父子小聲嘀咕：
“爹，你怎麼惹娘生氣了？”
“不知道……”
用過晚膳，我自顧自去了書房，過了會兒，裴天小心地敲了敲門，“娘，是我。”
“小天？有什麼事嗎？”
裴天進來後，小心地走過來，開口竟然就是道歉：
“娘，我反省過了，之前我是有些故意頑劣，因為我從話本子裡看到，後娘都很可怕……但你和話本子裡那些後娘一點都不一樣……
“我以後再也不在你面前淘氣了！一定好好讀書！上進！”
我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好孩子。”
可眼神依舊惆悵著。
裴天敏銳地察覺到了，再次問怎麼了。
我沉默片刻，坦白：“從喬府回來後，一直在想府上那些人說的話，確實有些傷心……”
裴天咬了一會牙，忽然道：“娘！那你就再和爹生一個你們的親孩子吧！這樣就不會傷心了！我絕對不會有意見的！”
我嚇了一跳：“你這孩子，我是在想，孩子太多果然不好，不說我和喬珍珠，就是和其他兄弟姐妹間，也常鬧矛盾，將軍府有你一個鬧騰就夠了，我可沒有那麼多精力再照顧多的了。”
裴天尷尬道：“這樣啊……不過我還是很希望能有個弟弟妹妹的，真的，我現在也大了，以後我不鬧了，讓弟弟妹妹們鬧，我和你一起教訓他們……”
我被他的話逗得一笑，裴旭也進了房。
“還以為你在生什麼氣，原來是在想這個事。”
他揮手示意裴天離開，坐到我旁邊來，握住我的手。
“明珠，我們將軍府和喬府不同，我也有信心，我當爹和你那個爹也不同，子女成長得如何，更重要的是父母如何教導，放心，我一定會把我們的孩子都教導成正直的人。”
裴旭目光中滿是真誠，我不禁也回握住了他的手。
他湊到我耳邊，低聲道：“那為了讓小天早日實現夢想，我們是不是該努力了？”
我臉頰通紅，輕輕點了點頭。
夜裡，望著我身邊熟睡的裴旭，我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真的沒想過要一個自己的親骨肉嗎？
怎麼可能。
一點點故作姿態的退讓，換來這一大一小的歉疚，還有他們會一起負擔孩子教導的承諾。
值。
幾日後，我帶著裴天出門逛街，遠遠地，便看到了挺著大肚子、憔悴不已的嫡姐。
她也望見了我，眼中滿是怒意，似乎想衝過來說些什麼，裴天立刻擋在了我身前。
嫡姐不甘地瞪我一眼，還是咬牙離開了。
8.
回到府上後，裴天立刻把這件事嚷嚷了出來。
裴旭皺著眉道：“陸家近些日子確實不太平，除了陸敬言那位青梅，好像還扯出了其他幾個外室女子。喬珍珠一進門便懷孕，陸敬言自然是闲不住。”
裴天立刻警告：“爹！你可不能像他一樣，等娘懷孕後外出偷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