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兒無狀,任憑陛下聖裁。」
古往今來,從來沒有哪位陛下會心慈手軟留下意圖謀逆的臣子。
哪怕這個臣子,與自己有血脈關系。
現在皇帝也是一樣。
我前頭剛勸告他要好自為之,他後腳便被李如意慫恿著帶私兵胡鬧。
已經不是蠢笨可以形容,而是根本沒有腦子。
最後,念在沒有釀成大禍,還顧念著我的面子。
打折了謝意的一雙腿,終身幽禁,永不得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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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應該被送回永安寺的罪魁禍首李如意,也瑟縮在角落中顫顫巍巍。
她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還以為謝意手中有多少兵馬,卻不承想僅僅三千。
連攻進皇城都做不到。
而謝意的本意也並非謀反,隻是想讓我這個母親心疼他,幫他取回兵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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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是無辜的!」
「是侯爺將我從永安寺接出來見如嫣的,我不知道侯爺要謀逆,請陛下明察。」
李如意匍匐跪在地上接連叩首。
皇帝眸中閃過疑慮,不明白李如意為何會和謝意攪和在一起。
我無奈嘆息:「是謝安之。」
「他們二人暗通款曲許多年,本宮前些時日才發現,本想著將他們放在一旁了事,卻不想差點釀成大禍,陛下不用在意本宮的顏面,重罰吧。」
此言一出,皇帝了然,李如意也慌了神。
她手腳並爬到我的腳邊,想伸手拽住我的衣擺卻又被宮人壓制,無法動彈。
「不!如嫣,我與安之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不過是心善,偶爾到寺中與我敘話。我明白我的罪孽深重無可挽回,注定此生都無法離開永安寺,他隻是可憐我,我們沒有私情——」
無論她怎麼掙扎,都無法逃開。
皇帝也嘆了口氣,卻沒有理會李如意,隻是幽幽地看著我:
「皇姐何故給自己找罪受。」
「今次,就交由朕處置吧。」
我垂目,默許皇帝讓人將毒酒送到李如意唇邊。
三十年前,怪我自己心不夠狠,聽到了李如意的遭遇後,心軟她不過是想活一條命。而正好當時皇帝新登基需要眾人維護,她前半生的經歷也足以讓她痛苦不堪,便自作聰明,順從了當時先皇後的舊部,留下了李如意的一條命。
為此皇帝每每午夜夢回夢見那隻風箏,總要叫我說上一番話。
後來年歲漸長,也將少年時期的事情拋之腦後。
現在先皇後的舊部早已沒了,而她李如意也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罷了。
原本我想著先處置完謝安之與謝意再去找她算賬,總歸我不是什麼良善之人,不會讓她好過。
既然皇帝想處置,他來做也是一樣的。
也免得讓我午夜夢回想起她和謝安之聯合蒙騙我的蠢事。
「我是你們的姐姐!是整個王朝的公主!你們這樣對我難道就不怕百年之後在下面,父王同你們算賬嗎?!」
李如意看著逼近眼前的酒壺反抗地仰起自己的頭,誓S不從的模樣。
直到三杯酒下肚,她趴在地上劇烈地喘息,甚至用自己的手指扣動喉口想將酒吐出來。
反復兩次後,她脫力躺在殿上,晶瑩的淚水從她眼眶中滑落。
「李如嫣,李璟,你們不得好S!」
「我不過是想活著而已,我有什麼錯,為何你們非要趕盡S絕——」
「當年若不是我嫁到波斯,如今哪裡輪得到你們姐弟在王朝作威作福幾十年!」
「若不是我母親將你記到嫡出名下,你哪裡能嫁給謝安之!」
「他本來也是我的,不過陪我說幾句話你就著急忙慌要我的命!我是你們的姐姐!你們為君不仁,又不孝不敬!注定不會有好下場!」
她幾近崩潰,蜷縮在地上將這幾十年的辛酸盡數道出。
似乎是我們所有人都對不起她。
卻忘了,當初是她自己看上了波斯王子的皮囊,又受不住甜言蜜語嫁了過去。
而我?無論皇後同不同意,父皇都是要將我嫁給謝安之的。
若無公主籠絡,這樣一個大才學的學子在外,若生出異心該怎麼好?
皇帝冷笑一聲,內侍忽然快步上前。
眸子飄忽不定瞥向我。
「陛下,謝驸馬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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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聞言也看向我,似乎在詢問我的意思。
「臣與謝驸馬,已無情誼,請陛下定奪吧。」
「說來也可笑,原想自己解決,但畢竟是上了年歲,有些力不從心了。」
說罷我佯裝疲憊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皇帝明了我的意思讓人給我賜座在一旁旁觀。
李如意聽到謝安之的名字原本已經絕望的雙眸驟然亮起。
果然謝安之一進來,還未來得及行禮,眼睛便已經黏在地上狼狽不堪的李如意身上。
李如意撲進他懷中哭哭啼啼:
「安之,求你看在年少相識一場的份上,替我求一份解藥!」
謝安之原本臉上滿是擔憂,聞言匆匆抬眸看了皇帝一眼。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然親密無間,竟然沒有發現我還在一旁。
他連忙跪地:「陛下,如意公主這些年恪守本分,未曾一步踏出永安寺。」
「此次,是臣與公主的誤會才將她帶出永安寺替臣解釋,還請陛下放她一條生路。」
「將解藥給如意公主吧——」
此時我的目光早已移向他處,皇帝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
「誤會?朕看謝驸馬與李如意倒是情投意合得很,正好聽聞你已經從公主府搬到了侯府,既如此孤將李如意賜給你如何。」
「雖說年歲大了些,但你們既然心意相投,想來也是不介意共度餘生。」
謝安之聞言有些猶豫,良久叩首道:
「臣多謝陛下美意,臣隻是有照拂如意公主的心思,沒有要與公主分開,永安寺清貧孤苦,如意公主若能有機會離開自然最好。」
「陛下聖德仁慈,愛重手足之情,臣感激涕零。」
李如意緊緊攥著謝安之的衣角不肯松手,眸子中也閃過一絲疑惑。
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卻低聲在謝安之耳邊輕聲問道:「安之,你當真,願意照拂我的後半生?」
「自然。」
我了然一笑,感念皇帝為我做了決定。
果不其然皇帝話鋒一轉:「還說你們二人沒有奸情。」
「當著孤皇姐的面都敢如此,誰知道私下你們如何對孤的姐姐!」
謝安之倉皇抬頭才看見坐在一旁被侍女捶著腿的我。
「來人!革去驸馬名號!」
「謝卿不是喜好禮佛嗎?孤許你常伴青燈,永不得入京。」
「至於李如意……」
皇帝話音未落,隻聽李如意尖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後蜷縮在地上,嘴巴開開合合卻再也沒發出聲音。
「孤會如你所願,李如意不用再待在永安寺,賜墓——謝安之外室李如意。」
皇帝才說完,李如意便沒了聲息。
謝安之雙目垂淚,頹然坐在原地。
後來的事情我沒有再參與,皇帝做事不容我置喙,隻是約莫聽聞他連夜被剃了頭送到了永安寺。
謝安之半生逍遙,可他的後半餘生都隻能在古寺中度過。
後來聽聞他託人來找過我, 想再見我一面,但我想著我們已經無話可說。
更別提我之前同他談話,他都當聽不懂。
也就沒了再見面的興趣。
9
謝安之被送往永安寺不久之後,皇帝下旨將我與謝安之分開。
從今往後,他不得再以驸馬之名自居。
這道聖旨一時之間在上京引起了軒然大波。
上京的百姓紛紛指責謝安之與李如意為老不尊, 這樣大的年紀竟然還私下偷情。
做對不起公主的事情。
而謝家的現任家主探聽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後,也將謝安之劃出了族譜。
還特意送來禮節賠罪,與謝安之劃清界限。
我的兩個孫兒因為年紀尚小不受他們父親的牽連, 被皇帝做主送到了我身邊。
幸而他們兩個都不是蠢笨的,知道是自己父親和祖父做了錯事才被罰,沒有怨天尤人。
我為他們重新請了先生教他們學識。
而我在皇城中度過了大半生的時光,忽然也生出了出去走走的心思。
皇帝不放心我一人遊玩, 給我派了許多護衛。
兩個孫兒從前與我並不親厚,隻知道整日玩鬧。
我重新為他們找了教書先生, 帶著他們一路學一路玩,再回來時他們已將我當做心中最重要的祖母。
出去半年光景,上京城中幾乎沒什麼變化。
隻是聽說侯府一直派人來請,說是謝意這半年來日夜難眠憂思過重, 已然不行了。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白發人送黑發人如何受得住?
一回上京我便匆匆趕去,卻發現不過是一場戲。
謝意好的一概不學,耍心機倒是不用教便自學成才。
我匆匆闖入侯府, 沒等及通報就聽聞房內傳出謝意自滿地驕傲:
「我病成這樣, 母親看了定然心疼, 到時你便說我命不久矣——想要再回塞外, 看看那塞外風光。」
「母親定然應允。」
我原本心急如焚,但到了門外聽他如此言說, 卻像一盆冷水砸在身上。
「如意,我知你在寺中孤苦,無人敘話,即便刀山火海在前,我也定要來見你的。」
「作在」沒等我作為, 已經長高到我肩膀的長孫走到我身旁來扶我:
「祖母, 回去吧。」
「為父親……不值得。」
門外的動靜驚動了門內的人, 裡面的人匆匆起身,無論如何挽留還是隻能看到我們遠去的背影。
後來約莫又過了幾年,我大病一場後就不太愛見人。
兩個孫兒成器, 皆榜上有名,相約去永安寺還願。
正好也是一個春日, 永安寺的桃花開得一如往年那般好,樹下有一老僧佝偻著背影收拾著樹下的枯枝。
我瞧著他有些眼熟,但記憶中的模樣已經模糊不清。
兩位孫兒還願完成,繞在我膝下一言一句爭著下一次會試榜首的歸屬。
擦肩而過時, 我恍惚聽見老僧細碎地哽咽,再仔細聽來卻又沒有那回事。
我們此生,注定如此, 無法回轉了。
回城後聽聞謝意S了, 我隻吩咐人草草料理了後事。
畢竟我與他的母子情分, 早在他數次算計我的時候就已經淡了。
九十大壽時,皇帝因寒疾早早去了。
兩位孫兒成了家,新帝也派人送來壽禮, 助我福壽延年。
有些事已經在腦海中模糊不清。
前半生雖有遺憾,但總算圓滿。
在孫兒咿咿呀呀地吵鬧聲中,悠悠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