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9 芒種
每年的這天,劍坊都會從伙計們煉制的劍中,挑選出的最優秀的一把,作為舉辦「贈劍大會」的彩頭。
比武決勝,公平公正。
一為打響名氣,二為結個善緣。
到今年,已經是第六個年頭了。
江湖多險,想要混出個名堂:
一來需要利器在手,二來需要秘籍傍身。
所以與會者中,初入江湖者甚眾,亦不乏聲名鵲起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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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高臺旁的主位,聽著伙計在臺上為大家介紹本屆大會的贈劍:
「今年的彩頭,是我們劍坊大師兄『荊差』所造。
前些日子他忽有所悟,嘔心煉制的一把紫金薄劍。
取名『西樓月』。
師兄曾言,此劍是他近些年來最滿意的一把,或許以後都無法超越。
還望有緣人惜之,愛之。」
我斜眼看了下旁邊的百曉陳星,這廝每次都必來湊熱鬧。
見他聚精會神,我示意伙計宣布開始。
搶先上臺的一般都是初出茅廬之輩,一腔熱血,卻拙於算計。
比如臺上這位一身布衣的青年,劍法大開大合,頗有幾分禪劍的影子。
他轉眼間便已經連勝三名選手,不過本人也已經氣喘籲籲。
此時不得不強忍疲憊,來應對第四名挑戰者。
他的對手一身長衫,袖口處繡著點點寒梅,正是梅山派弟子。
梅山劍法極為凌厲,甚是剛猛。
沒一會,二人就都掛了彩。
布衣青年自知體力不濟,便用出了一招「遊龍出海」,想要一劍定勝負。
誰知,之前一直以硬打硬的梅山弟子,一個「燕子抄水」便低身避開了劍招。
布衣青年心知不妙,生生止住去勢。
梅山弟子見有破綻,用出一式「歲寒三友」,劍尖星光點點,嘯風四起。
布衣青年避之不及,被擊落臺下。
我點點頭,喝了口茶。
那位梅山弟子確實身手不凡,自布衣青年後再未遇險,又連續擊敗五六名挑戰者。
就當大家都以為大局已定時,一個身影飄然翻身上臺。
來者約三十出頭的年紀,一身白衣,手握折扇,端的是風流倜儻。
梅山弟子臉色凝重,也看出了來者不善。
身旁的陳星輕「咦」一聲,見我看他,便笑著解釋道:「身穿白衣的是『君子門』的弟子陳落雨,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氣。據說『君子門』掌門有意讓他做乘龍快婿。這小子倒是好福氣。」
我笑了笑。
場上,梅山弟子搶先出手,劍勢剛猛無比。
陳落雨並不接招,隻是憑借步法避開攻勢,顯得遊刃有餘。
沒一會,梅山弟子便有些後繼無力,止住了劍勢。
陳落雨並未趁機出手,而是拱手道:
「這柄『西樓月』,我欲取之作為聘禮,還望兄臺抬手。」
梅山弟子心服口服,認輸下臺。
臺下也被陳落雨氣度折服,一片叫好之聲。
誰知,陳星卻一聲嗤笑。
我好奇問道:「感覺你有些瞧不上他?」
陳星呵呵笑道:
「小道消息,陳落雨入『君子門』前曾有發妻。現如今卻和掌門的掌上明珠傳出婚約,其中齷齪自不必說。
所謂背信者常寡義,好色者多膽薄。
我是可憐『君子門』掌門老眼昏花。
現在看來大局已定,走了,沒意思。」
說罷,便要起身離開。
我伸手攔住,看著帶著幕離,緩步上臺的女子道:「好戲才剛開始。」
陳落雨沒想到自己一番作為之後,還有挑戰者上臺,但也不想失了風度,便拱手施禮。
一身黑衣的女子並不理會,隻是緩緩抽出佩劍。
陳落雨笑了笑,不以為意。
誰知,女子出手便是S招,劍勢詭譎,S氣四溢。
陳落雨大驚,隻一劍便讓他避無可避。
無奈之下,隻得用折扇相擊。
不料,這一劍不止角度刁鑽,更是勢大力沉,不僅折扇齊腰而斷,餘勢更是重傷了陳落雨。
看著陳落雨趴在地上不停喘息,黑衣女子緩緩摘下幕離。
陳落雨見到女子真容,大驚失色:「慧兒?」
女子面無表情:
「你當初看不上我家傳武學,要去『君子門』拜師學藝。
我在家中苦等三年,等來的卻是一封休書。
我前去尋你,想要問個清楚。
你卻隻託門房給了我五十兩銀子。
真是好大的手筆!
今日,我用那柄『西樓月』來還你的五十兩,祝你們夫妻恩愛,琴瑟和弦。」
陳落雨面露痛苦之色,追問道:「不可能的,你哪裡學來如此的高超劍法?」
黑衣女子悽婉一笑:「便是你看不上的『漁歌唱晚』。」
陳落雨噴出一口熱血。
女子剛要離開,我站起身來,說道:
「姑娘且慢!我看你的身形劍法,詭譎卻不失迅猛。
而『西樓月』偏重輕靈,確實不太適合你。
這柄『鳳棲梧』乃是在下拙作,正合姑娘劍意。
還望姑娘不要嫌棄,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伙計捧劍上前。
黑衣女子沒說什麼,接下『鳳棲梧』後對我施了一禮,轉身離開。
看著趴在臺上痛苦咳血的陳落雨,我打了個哈欠。
乏了。
10 夏至
暮色已沉,我返回店中。
站在房門口,便聞到了陣陣血腥味。
我推開門,發現有個白衣青年正坐在桌旁看著我笑。
陳鵬,我頗為喜愛的一個年輕人。
性子爽朗,善良,劍法也頗為造詣。
三年前,他初入江湖,前來求劍。
我精心打造了一把「雛鳳鳴」,半賣半送。
不出所料,他不多時日就闖下了「金鵬劍」的名號,後被「靜清觀」收為入室弟子。
他生得濃眉大眼,頗為英氣。
隻是此時那發黑的面色,蒼白的嘴唇和不斷滴血的腹部,都在訴說著他已經徘徊在生S邊緣。
我趕忙上前,探查一番後,心沉了下來,便要扶他出門就醫。
他卻抬手拒絕,笑著道:「大先生,別……別白費功夫了。我中的是『噬心散』,毒氣早已深入內腑,沒救了。」
我緩緩坐下,沉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他笑容中漏出一絲絕望,猶豫了一下,說道:
「大先生可曾,咳咳,可曾聽說『造化丸』?」
「知道,你師傅『雲松道人』的獨門秘藥,傳說可令人延年益壽,千金難求。」
「沒錯,那你可知藥引是什麼?」
「這倒是不知。」
「我之前也不知,都是雲松獨自在暗室配伍。
我入『靜清觀』後不久,便發現周圍村莊常有幼童失蹤。
我稟告給雲松,誰料他對此事卻頗為冷淡,隻是命我好好練功。
我隻好暗中追查。
怎奈賊人頗為小心,不露馬腳。
失蹤孩童的人家,案發時也隻是聞到一股蘭香,之後沒了意識,醒來孩子便不見了。
我毫無頭緒,蘭兒也勸我莫要心急。」
「蘭兒?」
「雲松的女兒,我倆兩情相悅,雲松也是知曉的。」
我點點頭:「倒是件喜事。」
誰知,陳鵬瞪著雙目,低吼:
「我倒寧願沒有這等喜事!
那日,蘭兒相約我去後山,說是發現了一處絕好的地方。
我隨她走到半路,便聞到陣陣蘭花香。
循著氣味穿過密林,發現了一處花田。
蘭兒說是她父親種植的草藥,平日不讓別人過來。
我想起苦主之言,有所懷疑,但又不願意相信。
於是便尋了個借口,獨自返回,偷偷潛入雲松的藥廬。
原來,咳咳,原來,所謂的藥引,竟然是孩童的心肝。
我大驚之下撞倒了藥架,正趕上雲松回來,我不忍下手,便匆忙離去。
現在想來,他那時便發現我了。」
我沉默了一會,問道:「但那雲松的功夫似乎稀松平常。」
「沒錯!」陳鵬恨恨道,「所以當天他便以蘭兒和我倆人的婚事為借口,擺了晚宴。為了讓我放心,還特意讓蘭兒也入席,其實早已在酒菜中放了『噬心散』……」
我嘆了口氣,猶豫再三,還是問道:「那蘭兒?」
「她內功太淺,當場便毒發身亡了。」
他趴在桌子上,豆大的眼淚不斷滴落,卻面帶微笑說道:「大先生,我太疼了……」
我起身上前,手放在他的頭頂,嘴裡輕輕地哼著:
「楊柳兒活,抽陀螺;
楊柳兒青,放空中;
楊柳兒S,踢毽子;
楊柳發芽,打拔兒……」
他慢慢地閉上眼睛,沒有了聲息。
我枯坐了許久,看了看天色,拿著桌上的「雛鳳鳴」,起身出門。
月暗風高,天黑好S人。
11 小暑
號稱「黃半城」的黃年大宴賓客。
他靠鏢局起家,為人四海,交友無數,無論黑道白道都能說得上話。
每年他都花上萬兩銀子,在我的劍廬定做佩劍,用來結識江湖朋友。
我本是來送劍結餘款,適逢其會,正要告辭。
黃年一身燕居常服,手裡轉動著兩個鐵膽,微揚下巴道:「怎麼,大先生不願意給這個面子嗎?」
話已至此,我不願失去這個大客戶,隻得點點頭,找了個僻靜位置坐下。
他見我坐下,得意地靠坐在太師椅上,顧盼自雄。
陪坐的幾人也紛紛馬屁如潮,「小惡來」陳虎雲更是對我不屑嗤笑。
我不以為意,心裡感嘆,這黃年真是愈發地霸道了,哪裡還有早年的謹小慎微和八面玲瓏。
隨意看了看四周,發現今天來的都是能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人:
憑借一把雁翎刀震懾運河兩岸的「斷浪刀」餘霞飛;
力有千鈞,可徒手搏獅的「小惡來」陳虎雲;
一手暗器堪比唐門高手的「千手觀音」李赫;
出手狠毒,善於算計的「鐵算盤」王成……
黃年看著這一屋子的高手,也很是志得意滿。
見人都到齊,他站起身來,大笑道:
「承蒙各位賞臉,來參加我黃某酒宴。
大家也都知道,近些年來,江湖紛爭愈發慘烈。
河北道丐幫大勢已成;東南邊也以漕幫為首,結成了七十二家聯盟。
隻有這京畿一帶,至今尚是一盤散沙。
今日請諸位前來,便是想商量出個對策。」
聞言,屋內的人相互打量,一時間竟沒了聲音。
黃年見狀,不以為意,微笑坐下。
陳虎雲擦了擦嘴上的油光,高聲道:
「老陳我是個粗人,但也知道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道理,不然說話都不硬氣。我看就這麼定了,黃老爺子的為人大家也都清楚,就推舉他來做這個領頭人。」
此言一出,一些人紛紛出聲贊同,隻是大部分人還在觀望。
「聯盟可以,隻是這領頭人恐怕還需要大家共同商議一下吧?」
李赫聲音有些不陰不陽。
陳虎雲一拍桌子,怒聲道:「他娘的,李赫你什麼意思?黃老爺子不做莫非你想來做?也不稱稱自己的斤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