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界上最後一輛實體汽車。
我的主人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實體人類。
她有一個數字化的竹馬未婚夫，他愛她，無數次想把她綁上解剖臺。
“司空望舒，你隻能屬於我，我要削去你的骨骼血肉，斬斷你多餘的親情牽扯，把你數字化，融入我的數據中。”
這在大多數人心中都是一件好事，畢竟數字生命已是主流。
可是最後，她卻當著他的面吻了我的引擎蓋，讓我帶她走。
1
我衝進城市中心，撞進大樓裡時，正好看到望舒被鎖鏈牢牢捆住，被壓著半跪在一個面帶微笑的男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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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鏈在不斷收緊，撕扯開脆弱的血肉，血水染紅望舒身下一片，我的收音系統很清楚地接收到了她骨骼斷裂的聲音。
“呀，望舒姐姐，你拼湊的垃圾來救你了。”
一直沉默著的望舒忽然劇烈地掙扎起來，她想回頭看我，而一直顯得遊刃有餘的男人表情瞬間變得猙獰。
他猛地彎腰，一隻手掐著望舒的下巴，逼迫她仰視著他。
“除了我，你還想看誰！”
他湊近望舒，神情痴迷，我通過資料庫中的行為數據進行對比，結果告訴我，這在人類行為中叫做接吻。
可是望舒很明顯不想和他接吻。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我隻是一臺已經被報廢了幾十年的智能汽車，是人類創造了我，也是人類在我的基底程序中寫下為人類服務的絕對命令。
但是當我的視野系統反饋給我那個男人身形碎掉散開的圖像時，我才發現，就在剛才，在沒有經過程序計算得出行動結論的前提下，我已經開到最大馬力，狠狠地朝他撞了過去。
“望舒，你還好嗎？”
我的發聲系統似乎也出了些問題，尾音發顫，而且望舒明顯傷的很重，我不該問這種無用的話。
“Z-107M。”
望舒在對我笑。
我不理解為什麼她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著叫我，但她的確在笑，眼中有我分析不出來的情緒。
“Z-107M，你衝過來，是不想讓他吻我嗎？”
“這個問題和你的傷比起來無足輕重，且不合時宜。”
我打開車門，伸出兩條纜繩，希望盡量在避開望舒傷處的情況下把她拉進車裡。
我必須盡快帶她離開這座城市去療傷，但是那個男人被撞散的身體此時已經重新完成了拼裝聚形。
數字化生命體。
望舒和我提到過，大災難後，城中的人類為了存活，拋棄了血肉之軀，將自身數據化，自此以字符串的形式生存在城中密密麻麻無處不在的網線中。
我剛才撞散的隻是一具仿生機器人，這個男人通過控制芯片接管了它的行動。
“你不知道在這座城市中我們這樣的存在是無敵的嗎？就你這樣的垃圾，也敢進城來？”
我知道，但我必須進來。
望舒和他不一樣，她堅持以傳統人類的形態生存，因而被驅逐出城，在一個廢棄的垃圾場裡定居。
血肉之軀需要呼吸進食，會生病會冷，所以我必須定期進城為她搜尋食物衣物，藥品，空氣淨化器，以及最重要的，隔離各種致命病毒的無菌服。
這些東西在數字人眼中屬於是早已不需要的無用之物，所以以往我進城，並不會遇到太大的阻攔。
今天這一遭，明顯是衝著望舒來的。
“你是誰？”我問。
“我？”男人歪頭，仿生機器人的五官被他控制著，浮現出一個瘆人的微笑，“望舒沒告訴過你嗎？我叫關慎，是司空望舒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他抬起手掌，機器人手腕部分變形重組，變成了一把槍的模樣。
他連招呼都不打，砰砰兩槍打斷了我纏在望舒身上的纜繩：“我隻說一次，記住你的S因——別碰我的東西，垃圾！”
大口徑火彈噴射而來，我隻來得及橫擋在望舒身前。
這個男性人類完全不顧及望舒的S活，不，準確來說，他恨不得將望舒渾身的血肉都碾碎。
可他明明很在乎望舒，他到底想做什麼？
還有望舒，明明以前每次都會好好地等我回去，為什麼這次卻擅自進城，甚至沒有讓我護衛？
2
我恢復外界信息接收功能的時候，一如既往，第一個看到的是望舒。
我沒S，望舒又救了我一次，並且她看起來沒什麼大礙，已經簡單處理過她自己身上的傷口了。
我松了一口氣，雖然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松了一口氣。
我甚至都不會呼吸。
我們已經回到了城外的垃圾場，她拿著扳手和螺絲刀對我笑：“你醒了，Z-107M。”
我隻是一輛被報廢很久的智能汽車，我應該是“重啟開機”了，“醒”是像人類這樣的生命體之間的用詞。
我糾正過她很多次，但她堅持把我當同類看待。
我想她應該隻是太寂寞了。
資料庫告訴我，人類是會害怕孤獨的生命體，畢竟她是世界上最後一個有實體的人類，而我是世界上最後一輛車。
數字人依憑網線可以快速在城市中穿梭，車已是沒用的東西，三十年前城市裡最後一條汽車生產線被關停，我就是在那時被創造出來的最後一輛智能汽車。
和其他車不一樣，我誕生後直接被扔到了垃圾場，我的車生從未有過主人。
因為那場大災難。
據我數據庫中保存的新聞記載，五十年前，兩極冰川融化，無數致命病毒重見天日，人類艱難抵抗了二十年，其間人類數量不斷減少，各種動植物迅速滅絕。
為了生存，人類不斷縮小行動範圍，以國家或地域為單位組成人類安全基地，彼此守望相助。
但是三十年前，城市外派去別的基地聯絡的小隊損傷慘重地回來，隨後，我所在城市的廣播中心告訴基地中的人類，說其他基地皆已覆滅，因此關閉基地對外的所有交流頻道，同時，為了人類文明的延續，正式開啟數字生命計劃。
望舒的父親，也就是設計了我這款智能汽車的人，他是傑出的計算機領域的專家，他負責了整座城市的網線與能源運轉的設計。
但是最後，他拒絕將自身數據化，自S身亡。
那幾年之後，便是我和望舒的相遇。
她在垃圾場四處挑挑揀揀，給報廢生鏽的我替換上各種零件，讓我從休眠中重啟。
“望舒，躺到醫療艙裡來。”
簡單的處理還不夠，人類的血肉之軀很脆弱，我必須小心對待。
我給她細致地掃描過全身，用醫療射線加速她的傷口愈合。
“掃描有異常。”
垃圾場的生存環境還是太差了，望舒的身體機能相比她剛出城時下降了三十五個百分點。
而且她的顱內有異常陰影，上次掃描時還沒有的。
這陰影過於微小，我和已經落伍的醫療艙都無法詳細探查，我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資料庫，也並沒有太多醫療方面的知識。
“人類到一定年齡後腦子裡會長出東西嗎？”
“一般不會。別擔心，也許是腫瘤呢。”
“……”
“哈哈，這是冷幽默，Z-107M，如果你有五官，你現在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我隻是一輛汽車，汽車不懂冷幽默。
“我想我得離你遠點了，望舒，我出了故障，我的行動不受計算系統的控制了，也許我會傷害你。”我說。
我說的是我沒得到計算系統得出指令就去撞關慎這件事。
“Z-107M，就像上次我生病了你很焦躁不安一樣，我說了，這不是故障，這是進化。”望舒笑道。
“我不理解，給生病的人保暖和喂藥是我計算得出的行動指令，我當時已經照做了，但是我的計算系統仍然在不停地重新演算，這是典型的故障。”我反駁道。
“這是擔憂。”她低聲道，眼中又湧出那種我分析不出的情緒，“Z-107M，你是我爸爸最後的心血，你的智能系統代表著當代計算領域的最高水準，你是我爸爸對人類未來的一種探索和嘗試。
你在進化，你在逐漸變成類似人類這樣的生命體——機械生命體。
你已經有了人類的情緒，你隻是還不知道那是什麼。”
擔憂？
我擁有了人類的這種情緒嗎？
“所以我今天是因為擔心你才去撞他的？”
“也許。”
也許是什麼意思？不是她剛才說這是擔憂的嗎？
望舒的臉色古怪起來：“我受傷了，你擔心我，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當時還想親我來著，也許你已經進化出了……吃醋……咳……”
她的臉頰在逐漸變紅。
也許是生病了，我想。
我打開後備廂，用望舒重新給我安裝的機械手臂挑揀著此次進城後找到的物資，從中翻出退燒藥。
“不，我沒病，我隻是在害羞，我們已經相遇相知十五年了，人類女孩面對勇敢好看又貼心的對象時就會這樣，你這木頭！”
望舒瞪了我一眼。
為什麼？
我明明不是木頭，我是鋼鐵啊？
“我很好看？”
“嘿！你的外殼可是我親手重新組裝的，你在懷疑我的審美嗎！”
她對我揮舞著拳頭。
但是我知道她不會用力，溫熱的肌肉包裹著她纖細的骨骼，血液在其中奔騰，落在我的外殼上時，輕得如同撫摸。
這是望舒給予我的關於人類的初印象。
我喜歡人類。
如果我真的在向望舒這樣的人類個體方向進化，我樂意接受這件事。
“算了，給你這個，機油儲備已經見底了吧，用這個代替吧，這一小塊的能量也足夠大了。
你平時為了節能都不怎麼使用你的智能攻擊系統，現在有了它，你可以隨心所欲，起碼，面對攻擊時不會隻能挨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