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天生不愛說話。

五歲時一開口就讓爸爸中了頭彩。

媽媽用針扎逼我張嘴：「快說媽媽可以生個弟弟！」

我看著倒在地上的姐姐，笑眯眯地答應。

十八年後媽媽找上我：「為什麼你弟弟會喜歡男人！我們家還怎麼傳宗接代？」

我拒絕背鍋，嘴一撇：「你就說，是不是個帶把的吧！」

1

爸媽嫌棄我又是個女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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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歲發高燒時想讓我自生自滅，是姐姐半夜雷雨天裹著件蓑衣抱著我，挨家挨戶求人救命。

命救回來了，嗓子卻燒壞了。

媽媽天天隻知道打罵我和姐姐：「兩個賠錢貨！」

姐姐總喜歡擋在我面前，媽媽卻打她打得更狠：「叫你護著她，要是早些年她沒了，家裡不就少張嘴吃飯！」

我聽得懂，可姐姐總喜歡把我的耳朵堵住。

真傻。

村子很窮，但家家戶戶都有四五個娃，女多男少。

大家好像共用一個祖譜。

女孩名字裡都帶個娣：招娣、來娣、盼娣、順娣……

男孩名字喜歡帶畜牲：仕龍、飛鷹、行虎、高彪……

太沒有新意。

半夜我和姐姐窩在圈裡，厚厚的草料蓋在身上真暖和。

她靠我緊緊的，眼睛裡都是亮晶晶的月光：「妹妹，我得了個新名字給你！」

我比劃：「什麼？」

是什麼有意思的名字？

「就叫菊花！」她興致勃勃地繼續說：「我今天去牆角聽老師念詩，他說菊花不容易S，耐活得很！」

姐，你是不是忘了咱姓啥？

可看她的興奮勁，我隻能默默豎起大拇指。

第二天一大早，隔壁李嬸照常隔著牛棚叫醒我倆。

「牛老大，牛小二快起來了，等會兒晚了又得挨揍了！」

我倆一直沒名字，媽媽說取名費錢費勁，女娃子不需要名字。

於是鄰居們總是叫姐姐牛家老大，叫我小二。

姐姐挺直腰板，對著嬸子笑：「嬸子，我妹妹有名字了！叫菊花！」

牛菊花。

我腦門青筋突突冒起，聽著嬸子打趣：「老大真疼妹妹呀，念叨了幾年要取個名字，最後先給妹妹取了個好名！」

姐姐樸實的笑容揚在黝黑的臉上：「老師說了菊花耐活，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話沒說完，媽媽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我說怎麼還沒人來做飯，你倆賠錢貨還在和別人聊天？」

姐姐趕緊把草耙遞給我，匆匆忙忙跑出牛棚。

沒一會兒又聽見媽媽的罵聲和姐姐哎呦喊疼聲。

爸爸從門口走進來，坐在石磨邊：「吵吵吵！吵S人！我的財運都要被你們吵沒了！」

他罵罵咧咧地掏出六合彩，拿筆念念叨叨畫圈圈。

「一屋子賠錢貨，等老子發了財再買個年輕漂亮妞再給我生大兒子！」

五歲的我在牛棚裡突然大叫：「四！四！」

爸爸驚大了眼：「咋地突然能開口說話了！」

他手一抖，圈圈就畫上了。

「哎呦喂，白白浪費了一張票！就是你這個兔崽子給我分了神！」他抓起一旁的大掃帚抽在我身上。

2

晚飯我和姐姐都跪在堂屋裡不許吃飯。

爸爸媽媽橫眉豎眼：「看你們倆就是有勁，天天不知道好好幹活，就知道聊天搗亂！」

小小的電視雪花片片，嘈雜的報獎頻道上一顆顆彩球圓滾滾地滑下。

爸爸的咒罵聲在主持人播報的最後一注「4」時，瞬間停住。

「中……中了！」

他瞪大雙眼看著電視上的一組號碼，磕磕巴巴地念叨。

「什麼？」

他看著身邊的媽媽，狠狠掐了她一把。

「哎呦，疼S我了！」

「哈哈哈哈，真的真的！我中大獎了！」

爸爸跳起來，欣喜地看著我：「我就知道小二是個福星！要不不說話，一說話就和開了光一樣，靈得很！」

媽媽揪著看了半天，如夢初醒：「中了？中了！這多少個零啊！」

爸爸發瘋似的：「六百萬啊！那可是六百萬！我們可以去城裡，不用待在這個小院子裡了！」

媽媽笑出了淚花：「真的？」

姐姐看看爸媽，又看看我附和道：「這樣想起來，小二確實很靈！」

「前幾個月，張嬸家那頭病牛本來要便宜賣的！小二擺手，拖著她不讓賣。結果牛剖開裡面都是牛黃，那比黃金還貴！中藥販子給了張嬸好大一筆錢呢！」

「還有還有，小二給林叔指路那回！本來林叔要走之前那條小道的，小二那天一直指著另一條路。林叔才改道的，沒想到走在之前那條小道上的驢竟然被蛇纏上，咬著活活毒S了！」

姐姐繪聲繪色地說，媽媽的眼裡頓時散發出奇異的光。

她把我拉起來，讓我上桌吃飯。

姐姐夾起個雞腿趕忙往我碗裡塞，催促道：「快吃快吃！」

雞腿油光水滑，香氣四溢。

是我和姐姐從來沒吃過的東西，我也扒拉個腿給姐姐，卻被媽媽狠狠瞪著。

姐姐笑得開心，把手裡的雞腿又放到我碗裡：「我不餓，小二吃！快吃快吃！」

夜裡，我和姐姐照常窩在牛棚睡覺。

媽媽卻頭一回進來，她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小二小二！來！」

我揉揉惺忪睡眼，聽她說：「小二，快快開口！說媽媽能生個兒子！」

想到之前她對我和姐姐非打即罵。

我S活不開口，氣得她一把揪著我，拿縫衣服的針扎在我嘴上。

血登時淌了一領口，姐姐醒了衝出來，心疼地護住我。

掙扎間針在她肩膀上扎了好幾個洞，媽媽一腳狠命踹開她。

「你說不說！說不說！」?

姐姐哭了，趕忙爬起來拿衣服角給我擦血，全然沒注意自己肩膀上已經腥紅一片。

「小二開口，快！」

棚子外黑雲蔽月，霧影沉沉。

我張開嘴巴，聲音嘶啞不似孩童。

「你……會生個兒子的！」

媽媽眼睛亮起來，歡喜地離開。

3

可沒等到媽媽期待的喜訊，反倒出了大事。

村長慌慌張張地跑進我們家院子：「牛家媳婦！不得了！你家男人栽到河裡去了！」

爸爸S了，去兌獎的路上開心過頭把車開進河裡，連那張六百萬的也不知道隨河漂到哪裡去了。

媽媽哭天搶地，一巴掌甩到我臉上：「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兒子還沒盼來，老公卻S了！就是你這個克星克S你爸爸！我宰了你！」

一下氣沒順過來，她就暈了。

村裡七大姑八大姨全聚到我家院子裡，拉架抬人叫醫生。

媽媽醒了，醫生說她肚子裡有男娃不能太激動。

她躺在床上又哭又笑，一個勁摸自己的肚皮。

自打懷上男娃後，媽媽說要養胎幹脆什麼都不做了。

姐姐十二歲的小身板要管六畝地，人變得又瘦又黑，連去學堂聽牆角的時間都沒有了。

我六歲就會洗衣做飯，這活我愛幹。

媽媽說要吃雞給弟弟補營養，我每次燉雞湯就會偷偷攢雞肉雞湯留給姐姐補氣力，連給媽媽的雞湯都是我拿清水兌了幾遍的。

她孕吐嚴重，反而吃不出這雞湯的清淡。

弟弟沒出生前，媽媽就給他取好名字。

「牛成龍，我的兒子以後肯定是人中龍！」

對此姐姐很是落寞：「小菊，就剩我沒名字了！」

在我強烈要求下，她終於改口叫我小菊。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看著她疑惑的眼神我比劃解釋：「梅花比菊花還耐活呢！又香又漂亮！」

姐姐眼睛一下亮起來：「小菊，你咋知道得這麼多！那你是小菊，我就是大梅了！」

她歡歡喜喜地蹦跳著下地幹活去了。

弟弟一歲半就開口說話，一張嘴就是「媽媽好」，把媽媽高興壞了。

「诶，我的寶貝兒子就是聰明！」

三歲，他搶隔壁張嬸孫子的木頭槍，給人頭上砸出個洞，縫了三四針。

媽媽賠了錢還豎起大拇指：「寶貝兒子力氣真大。都怪這村裡人又土又小氣，一把木頭槍都要和我兒子爭，趕明媽媽帶你去城裡過！」

4

這話她真沒亂說，清晨我和姐姐在牛棚醒的時候才發現家空了。

村長說媽媽把屋田都賣了離開了村子，什麼都沒留下。

不對，她留下了我和姐姐。

姐姐那夜哭得很傷心，她帶我收拾了幾件破衣服進了山。

山頂有原來離開的人留下的房子，全是破瓦爛磚。

風雨擋不住，蚊蟲防不了，還沒有原來牛棚住著舒服。

這年她十五歲，我九歲。

村子裡的人都知道我們被拋棄了，三年來偶爾有幾個好心的嬸子會來給我送些吃的和家裡不要的衣服，但更多的惡意撲面而來。

「牛小二，你姐姐去山下買面粉了，叫叔帶你去找她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