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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紅豆與枇杷 3916 2025-04-24 16:5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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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是一棵枇杷樹。


    不是什麼紅豆樹。


     


    「公主——」


     


    啞奴追了上來。


     


    我猛然回頭,看著靠近我的啞奴,揮袖如風,扇落了他臉上面具。


     


    入目是一張熟悉的臉。


     


    眼下有一顆紅痣。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血淚,如斷線的珠子往下掉,心痛到無以復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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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痛哭出聲,不可置信地吼出聲:「沈懷瑾!」


     


    啞奴頓住腳步。


     


    「相思……」


     


    我看著他,兩行血淚順著臉頰落下,哭著哭著便笑了出來。


     


    原來我的阿瑾,一直以來,都在我身邊。


     


    我一頭暈了過去。


     


    似夢非夢見,我聽見似雪見的稚嫩女聲響起:「阿耶,這首詩怎麼念?」


     


    戴著面具的青年沉默許久,方才澀聲開口:


     


    「庭有枇杷樹,吾妻S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


     


    紅豆與枇杷。


     


    相思與阿瑾。


     


    終是一場黃粱夢錯。


     


    阿瑾啊阿瑾。


     


    你又騙了我。


     


    11


     


    夢中過往分明。


     


    我記起自己並非什麼冷宮棄妃之女,而是中宮元後所出的嫡公主。


     


    與是鎮北侯唯一獨子的沈懷瑾青梅竹馬長大。


     


    打我有記憶起,我就知道沈懷瑾是我未來夫婿。


     


    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每次惹了我生氣,總會讓沈懷瑾來哄我,美其名曰道:


     


    「孤哄不好小公主了,懷瑾,快來哄哄你的小媳婦兒。」


     


    彼時少年總會從廊下,或是窗棂忽地探出身子,一雙深邃的眼眸笑得彎彎,盈滿了繾綣的深情。


     


    我在氣頭上,誰都不想理。


     


    「你來做什麼?」


     


    他遞來一串紅豆手釧:「來哄哄我未來的媳婦兒啊。」


     


    我羞得瞪他。


     


    「誰是你媳婦兒了?」


     


    少年利落翻身,在我身邊坐下,慢悠悠道:「誰應誰是。」


     


    我恍惚抬頭。


     


    撞進沈懷瑾好看的眸子,窗外春花開得正好。


     


    太子哥哥便站在一旁笑眯眯望著我們。


     


    歲月靜好,莫過如此。


     


    ……


     


    我也以為,我會如我幼時所想那般,出閣前有太子哥哥寵著我,出嫁後,有沈懷瑾寵著我。


     


    我就是全北唐上下最快活的小公主。


     


    直到十六歲那年,與北唐交戰已久的南詔忽然來使,向父皇求娶我。


     


    纏綿病榻的母後長跪紫宸殿前,求父皇不要讓我和親南詔。


     


    父皇心中有所動搖。


     


    滿朝文武還未有聲音,自幼疼我的太子哥哥卻是第一個站出來,向父皇請旨送我和親南詔。


     


    消息傳進後宮時,我顧不上什麼公主儀態,拎起裙擺就跑向東宮。


     


    身後是緊追著我的侍女。


     


    我一邊跑,一邊哭。


     


    明明太子哥哥那般疼我。


     


    明明他知道我心儀沈懷瑾,他為何非要我和親南詔?


     


    我推開東宮大門,太子正和幕僚商量如何利用我和親一事,讓他獲得最大利益。


     


    「哥哥……」


     


    我愣在原地,哭腔著喚出聲。


     


    太子揮退幕僚,招手讓我上前。


     


    我呆呆走過去,他如往常一般為我拭淚,我躲了過去。


     


    不知是否是我錯覺,太子眼神多了一絲不耐。


     


    「為什麼…哥哥,為什麼要讓我和親?」


     


    「相思,你既受了天下人供養,那就得回報天下人。」


     


    太子為我分析,「你嫁去南詔,便是南詔皇後,如此,兩國聯姻,孤也能得到南詔支持,才能不被父皇廢去太子之位。」


     


    父皇這些年來,便一直想要廢太子,改立貴妃所出的二皇子。


     


    「可是…哥哥——」


     


    我閉了閉眼,眼淚滑落臉頰,「南詔皇帝今年七十,已經能做我祖父了,哥哥可知——」


     


    南詔習俗,父S子繼,兄終弟及。


     


    於女子而言,這是莫大恥辱。


     


    而北唐與南詔常年交戰。


     


    我嫁過去,會是怎樣的下場,太子會不知道嗎?


     


    可哥哥還是要我嫁。


     


    12


     


    「李相思,你是孤的皇妹,是北唐公主。」


     


    太子厲聲打斷我。


     


    「為北唐社稷,你必須嫁。」


     


    我望著眼前的太子,他曾說過要我一生無憂。


     


    如今為權勢地位,卻能將我推出去。


     


    我尾音發顫。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李相思——」


     


    太子怒喝道。


     


    我抬起朦朧的眼,望著眼前兄長許久,最後斂裙跪拜。


     


    「臣妹謹遵太子之命。」


     


    太子一愣,想要來拉我手。


     


    被我躲了過去。


     


    我轉身去了紫宸殿,主動向父皇請旨和親南詔。


     


    換來籌碼是父皇寫有一封必傳位給太子的詔書。


     


    我將詔書給了太子。


     


    「我與太子互不相欠了。」


     


    他護我幼年無憂,我為他遠嫁南詔。


     


    從此隻有君臣,再無兄妹。


     


    ……


     


    聖上下旨,三公主李相思加封安國公主,和親南詔為後。


     


    旨意傳出來時,母後嘔血暈厥。


     


    沈懷瑾不顧沈老夫人阻攔,在紫宸殿外跪了一夜,求父皇收回旨意,他願帶兵攻打南詔。


     


    我侍奉母後吃完湯藥,提燈穿過重重長廊,看見了跪在雪中的沈懷瑾。


     


    父皇讓他起身回去。


     


    沈懷瑾寧S不願,父皇勃然大怒,要打他板子。


     


    我出來替他求情。


     


    父皇望著不日便要遠嫁南詔的我,最後還是饒過了沈懷瑾。


     


    太監扶著沈懷瑾往前走,我提著宮燈跟在他身側。


     


    長長的永巷,像無止境的深淵。


     


    到了宮門前,掛著鎮北侯府的馬車停在一旁。


     


    「沈小侯爺,上馬車吧。」


     


    我轉身要走。


     


    沈懷瑾卻緊緊攥著我手腕,力道大到我怎麼也掙脫不開。


     


    他紅著眼,嘶啞著聲問我:「


     


    公主,是你自願的嗎?」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怕和沈懷瑾一對視,我忍了一路的眼淚就會落下。


     


    「是。」


     


    我別過臉,雪落在臉上,又冰又涼。


     


    沈懷瑾盯著我看了好久好久。


     


    久到霜雪落滿我們烏發。


     


    他才緩緩松開我,最後隻和我說了句:「相思,等我,我會帶你回家。」


     


    我望著遠去的馬車,眼淚落了下來。


     


    「好,我等你。」


     


    那是我和親南詔前,見到沈懷瑾的最後一面。


     


    13


     


    我和親南詔那日是隆冬。


     


    母後撐著病體,扶我上了馬車。


     


    「相思,要多保重。」


     


    「母後也要照顧好自己。」


     


    我含淚應下。


     


    風吹起蓋頭,我看見躲在廊下的沈懷瑾,卻很快挪開眼。


     


    我知道。


     


    再多看一眼,我會忍不住逃婚。


     


    從北唐到南詔,要走三月。


     


    我在馬車裡度過了冬春。


     


    等抵達南詔京都那日,南詔老皇帝一見我,便當眾宣布封我為後。


     


    說是皇後,卻不過是老皇帝取樂的玩物。


     


    他逼我穿裡衣在人前起舞,要我與幾個女子一夜共同侍奉他。


     


    我渾渾噩噩度過三年。


     


    後來老皇帝S在女人肚皮上,我以為我能回家了。


     


    可遠在北唐的太子給我傳信,要我下嫁四皇子為側妃,助他坐穩南詔皇帝之位。


     


    我不願,傳書給皇兄,說我想回去。


     


    我想回北唐,我想回長安。


     


    但皇兄在回信裡寫:「父皇有意削鎮北侯府爵位,孤若登基,必保懷瑾。」


     


    我又妥協了。


     


    早已是殘破之身,嫁誰不是嫁呢?


     


    可能我命中克夫。


     


    四皇子登基沒兩月,八皇子借勢謀反,登臨帝位,傳書長安,逼我委身於他。


     


    而此時,我查出懷孕。


     


    可笑的是,我連腹中之子父親都不知道是誰。


     


    長安城中,父皇禪位太子,太子接到此信之後,要我下嫁八皇子,並讓臥底我身邊的親信傳話。


     


    「朕初登大寶,還望皇妹相助,莫讓母後難做。」


     


    嫁吧。


     


    反正還能怎樣呢?


     


    我徹底認命,嫁給了登基為新帝的八皇子。


     


    我忍不住想。


     


    以一己之身侍奉三朝皇帝,古往今來,怕隻有我一人呢。


     


    14


     


    我身懷六甲時,北唐大軍忽然陳兵南詔京都下。


     


    領軍出徵的不是旁人,是沈懷瑾。


     


    我站在城樓上,他騎在馬背上。


     


    遙遙對望,竟是恍如隔世。


     


    南詔帝用匕首抵在我頸前,同我廝磨耳語:「朕聽說,那沈懷瑾是你竹馬?要不,朕為他演一場美人自刎圖如何?」


     


    有我為質,沈懷瑾不得不另想辦法。


     


    他帶一隊人馬奇襲南詔,救回了我。


     


    又和大軍會合,把南詔軍打得節節敗退,南詔帝抵不住壓力,不得不下旨放我歸去。


     


    再次換上閨閣女兒裝時,我望著銅鏡中的人生了膽怯。


     


    我早非舊日的李相思。


     


    連嫁三帝,腹中還有不知人父的孩子。


     


    我和沈懷瑾,早回不去了。


     


    沈懷瑾來見我,我依舊著的是南詔宮裝。


     


    他一愣,卻什麼也沒說。


     


    隻站在殿外,靜靜望著我:


     


    「公主,臣來接您回家了。」


     


    我抬目看去。


     


    竟發現記憶中的少年,五官早已褪去青澀,變得稜角分明。


     


    唯一不變的是,他望向我時眼中的繾綣。


     


    我慌亂避開了眼。


     


    許久,我澀聲開口:


     


    「一別經年,沈侯可還安好?」


     


    「臣很好。」


     


    沈懷瑾頓了頓,眼神炙熱,「不知公主……」


     


    我撫上高聳的腹部,打斷他。


     


    「本宮安,腹中之子也很好。」


     


    沈懷瑾眼底光漸漸熄滅。


     


    我不敢看他。


     


    眼中熱得發疼。


     


    15


     


    和親南詔這些年,我一直鬱結在心。


     


    孕中又多思,身子早已不好。


     


    從南詔京都走了沒幾日,我便開始嘔血。


     


    沈懷瑾讓隨行醫女為我診脈。


     


    得出的結論是,我命不久矣。


     


    「相…公主——」沈懷瑾欲言又止,眼中滿是關切。


     


    我毫不在意。


     


    「我都這樣了,活不活又怎樣?」


     


    「那公主的孩子,也不管了嗎?」


     


    我眼睫顫了顫,輕聲,「我會努力活著等孩子出生。」


     


    沈懷瑾凝視我許久。


     


    「請公主一定長命百歲,不隻是為臣,也是……」


     


    「為您腹中之子。」


     


    我咬緊唇,鼓足勇氣問:


     


    「沈懷瑾,你不嫌棄我嗎?」


     


    我如此不堪,甚至連腹中之子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沈懷瑾試探著來拉我的手,我下意識想躲,但忍住了。


     


    他眼底亮起光。


     


    語氣繾綣:「在臣心中,公主永遠是公主。」


     


    「公主腹中之子,便是臣之子。」


     


    「臣待公主之心,永遠不變。」


     


    我怔住。


     


    與沈懷瑾對視許久。


     


    次日,我於妝奁最底層,拿出了那串塵封已久的紅豆手釧戴上。


     


    然後再沒取下來。


     


    16


     


    心中鬱結雖解,但我身體狀況急轉直下。


     


    即使沈懷瑾讓醫女用最珍貴的藥給我吊命,我昏睡的時間也多過清醒時。


     


    沈懷瑾讓副官先行回京,帶我去了神醫谷。


     


    他師從神醫谷谷主,後來出師歸家,便再未回過谷中。


     


    而神醫谷有規定——


     


    凡出師弟子,不可歸山。


     


    那年大雪,沈懷瑾背著我,長跪神醫谷谷外,請求谷主為我治病。


     


    「弟子沈懷瑾求見師父。」


     


    每重復一遍,他便磕頭一次。


     


    直到頭磕破了,長階上的血湿了又幹,幹了又湿。


     


    終於跪得神醫谷谷主心軟,答應為我治病。


     


    我們在谷中住了下來。


     


    夜裡,燭火晃動,我看著沈懷瑾纏了一圈的額頭,紅了眼:「傻子。」


     


    「略施小計而已。」


     


    他握著我手笑。


     


    有神醫谷谷主為我醫治,我身子漸漸好了起來。


     


    沈懷瑾把院中布置成我曾在鎮北侯府短居的小院,連院外也種了一片紅豆林。


     


    我厭倦藥的苦味,他日日哄著我吃藥。


     


    不顧奔波勞累,每日出谷為我買紅豆糕。


     


    我生產那日大出血,神志昏迷不醒時,我感覺到一滴熱淚砸在手臂上。


     


    沈懷瑾哭了。


     


    我昏睡了有多久,沈懷瑾便守著我有多久。


     


    等我醒來,他瘦了一大圈。


     


    可我的女兒被他養得極好。


     


    沈懷瑾抱著孩子,問我:「給她取個什麼名字?」


     


    我沉吟片刻,道:


     


    「雪見。」


     


    四目相對,沈懷瑾明白我心中所想。


     


    我與他和親前最後一面,是大雪滿長安。


     


    願此後年年歲歲,霜雪滿頭時,與君常相見。


     


    沈懷瑾攬過我的肩,我靠在他肩頭,懷中雪見睡得正香。


     


    我看著窗外未成林的紅豆樹道:


     


    「那等那年雪日,雪見會走路了,你教她認字念詩,我在一旁煮茶——」


     


    「教她念什麼詩?」


     


    我衝他晃了晃手,皓腕上的紅豆手釧跟著搖晃。


     


    「你說呢?」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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