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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不離 3302 2025-04-23 15:5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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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孩子們都很喜歡我。


     


    她們問我:


     


    「老師,你考了清華這樣好的大學,那你在什麼公司工作啊?」


     


    「肯定是外企!林老師說了,外企最賺錢!」


     


    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揚著臉一臉篤定:


     


    「是公務員!」


     


    「我聽人說了,宇宙的盡頭是考公!」


     


    我被她板正的小臉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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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笑著笑著眼睛又湿了。


     


    可我什麼都不是啊。


     


    我變成了宋媽媽最厭惡的那種女人。


     


    相夫教子,一輩子鎖在灶臺廳堂。


     


    宋媽媽從後排站起來,張口就是無差別攻擊:


     


    「一個個都是十萬個為什麼嗎!都考 100 分了是不是?給我把心思放到正道上!」


     


    教室一瞬間噤了聲。


     


    可是她自己卻背過身去抹起淚來。


     


    越老反而越愛哭鼻子了。


     


    還要我哄。


     


    真是的。


     


    ……


     


    可後來,她們都瞧出來我不對勁了。


     


    我的淤紫爬到了臉上。


     


    人也薄成一張紙片。


     


    有一天上課的時候,我甚至不小心嘔出了一口血。


     


    我生怕嚇著她們,趕緊背過身擦。


     


    可等我收拾好,強裝鎮定轉過身的時候,就看見一雙雙紅紅的眼睛。


     


    「鎮上的牛二他爸就是咳血,沒兩個月就瘦成一把骨頭。然後……」


     


    「宋老師,你是不是要S了啊。」


     


    我笑起來。


     


    「才不是S了,是要變成小星星了。」


     


    「你們以後看到天上有流星,那就是老師劃過的痕跡,你們啊一定要趕緊許願。不然許晚了,我聽不見,就不給你們實現了哦。」


     


    大概是我現在太憔悴了,笑起來不漂亮了,她們都不信我。


     


    馬尾辮小姑娘倔勁上來了,眼裡含了一包淚:


     


    「你騙人!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說著她扭頭又跑了。


     


    得。


     


    這下我還得兼任哄小孩了。


     


    我放下課本就要去追她,結果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楊毅。


     


    他在哭。


     


    我在笑。


     


    那天我打電話跟醫生說,如果我活不過一個月了,就請他想辦法「無意間」讓我的丈夫知道這件事。


     


    他是我大學導師的丈夫,向來靠得住。


     


    就是怎麼昨天我復檢的時候,還騙我一切都挺好的呢?


     


    又一個騙子。


     


    明明……又少一個月可活了。


     


    12、


     


    這是我第二回看楊毅哭。


     


    可這回,我心裡已經沒有半點波瀾了。


     


    我笑嘻嘻看著他:


     


    「這是為我哭啊?還是為錢哭啊?」


     


    他痛苦,我就偏要扎他。


     


    宋不離本就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隻是這些年被豬油蒙了心,讓自己過得這樣憋屈。


     


    現在老娘不樂意伺候了。


     


    他仿佛聽不懂我的冷嘲熱諷,隻是顫著聲問: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我偏頭笑:


     


    「告訴你做什麼?讓你丟下大肚子許滿來看我?我可不敢。」


     


    「我哪這麼重要啊,楊毅。」


     


    我知道的。


     


    這些年我為他哭過多少回。


     


    這會我再笑,他就有多難受。


     


    可我還不放過他。


     


    我作勢託腮回想了一會:


     


    「我拿到確診單那天,其實找你了。你記得不?我說我在醫院瞧見你倆了。」


     


    「楊毅,你還記得你那天說了什麼嗎?」


     


    我從沒見過楊毅這個模樣,一瞬間血色褪盡。


     


    人也仿佛站不住似的,平地站著都險些一個趔趄。


     


    我拍拍手,滿意地站直身子,準備結束這場寒暄:


     


    「離婚協議書也收到了吧。籤了吧。」


     


    他身子抖了抖,可偏偏裝作沒聽見,隻是執拗地扯著我:


     


    「你現在就跟我回北京!咱們找最好的醫生!」


     


    這回我是真的大笑出聲了,笑到眼淚都飆出來那種:


     


    「你早幹嗎去了啊,楊毅?」


     


    我擦擦淚,神色終於認真起來。


     


    我轉向他:


     


    「楊毅。我活不成了。」


     


    「我活不成了,你知道嗎?」


     


    他當然知道。


     


    他隻是不願意相信。


     


    生生把自己逼成個囚徒。


     


    13、


     


    還偏偏要把自己囚在我身邊。


     


    我覺得好笑:


     


    「怎麼?」


     


    「你分分鍾上千萬的單也不用談了?」


     


    「千期萬盼的孩子也不用陪了?」


     


    他不應我。


     


    隻是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後面。


     


    看我經過院角的時候偷偷把宋媽媽種的向日葵揪禿了。


     


    然後被她追著滿院吼。


     


    可是現在我都跑得這樣慢了,跑兩步都要停下來喘幾口氣,她卻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抓不住我。


     


    真逗。


     


    看我變著法地從傻孩子們手裡騙糖。


     


    後來她們都不愛搭理我了。


     


    隻有那個馬尾辮小女孩,她總是偷偷地在我兜裡塞下一顆糖。


     


    草莓味的。


     


    甜得很。


     


    我嘴裡含著糖看著面前的楊毅,他正小心翼翼地往我身上披著毯子:


     


    「風大,別感冒了。」


     


    我睨著他:


     


    「你老跟著我幹嗎啊?快滾回去。」


     


    其實最開始楊毅是非要帶我回家的。


     


    我就呸他:


     


    「我大半輩子被你囚著,這會兒都要S了,你都不能放我自由嗎?」


     


    於是他就閉了嘴。


     


    現在的楊毅,對我有求必應。


     


    好像欠了我什麼似的。


     


    不對,他的確欠我的。


     


    欠了好多好多。


     


    多到這短短一個月,他根本還不清。


     


    我不走,他就留下。


     


    我不給他地方住。


     


    他就自己搭個帳篷在院子裡。


     


    堂堂公司總裁幾天也洗不上一個澡,蓬頭垢面地窩在天寒地凍的冬日裡。


     


    我覺得高興。


     


    讓孩子們半夜偷偷往他的帳篷裡放蟑螂老鼠。


     


    然後倚在二樓美滋滋看他穿著秋褲在院子裡亂竄。


     


    可不管我在哪個角度,他總能一眼發現我。


     


    然後用那雙溺S人的眼睛看著我。


     


    從前我有多喜歡。


     


    如今就有多厭惡。


     


    比如現在。


     


    我把毯子甩在地上,故意踩上幾腳。


     


    「沾上你味道的東西,都讓我惡心。」


     


    他臉色一瞬間蒼白,卻還是擠出笑:


     


    「我去你房間給你拿新的。」


     


    我剛想說話,鼻子裡就流出兩股熱流。


     


    滴落在雪白的羽絨服上。


     


    白得純粹,紅得刺眼。


     


    我突然覺得心情又好了起來。


     


    十七歲的時候,我是楊毅的年少歡喜,是他愛而不得的白月光。


     


    二十七歲的時候,我是他沒能珍惜的痛,即將成為他嵌在心口的朱砂痣。


     


    他毀了我的一輩子。


     


    我也要毀了他的。


     


    14、


     


    楊毅手忙腳亂地從兜裡掏紙,卻隻掏出一隻震動的手機。


     


    上面是許滿的名字。


     


    他好像更慌了。


     


    我用袖口隨便揩了揩鼻血,卻反而對他笑得溫柔。


     


    「接啊。那是你心心念念的孩子呢。」


     


    楊毅毫不猶豫地摁掉了手機。


     


    期期艾艾地看向我:


     


    「小離……」


     


    我再次大笑起來,為這眼前熟悉的一幕。


     


    隻不過曾經被棄如敝屣的人,是我。


     


    被悉心關懷著的,是許滿。


     


    如今掉了個個,我卻半點高興不起來。


     


    隻覺得惡心得厲害,胃裡陣陣泛著酸。


     


    大吐特吐了好一陣,我才抹去嘴角的血絲,笑眯眯看著他:


     


    「怎麼能不接電話?許滿肚子裡的可是我的親外甥呢。」


     


    楊毅呆愣在原地,滿臉愕然:


     


    「你……說什麼?」


     


    我沒管他,徑直進了屋,甩給了他一個文件夾。


     


    「許滿不懂禮數,搶妹妹的男人。」


     


    「可我是宋媽媽教出來的,不能不懂。」


     


    我又拿起床邊的一個紅包,塞進他懷裡:


     


    「我當初被扔在福利院門口,襁褓裡被塞了二十張大團結,換成現在的價值,大概是八千塊。」


     


    我抬起下巴朝紅包點了點:


     


    「都在這裡了。」


     


    「也算我這個小姨給未來的外甥的見面禮。」


     


    「我宋不離和許家兩清了。」


     


    說完,我不給他反應的機會,重重拍上了門。


     


    隔著窗戶的縫隙,我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呆立了很久很久,才顫著手翻開了那份調查報告。


     


    然後他仿佛再也站不住似的,身子癱軟下來。


     


    我從沒見過楊毅這個樣子。


     


    他總是驕傲的,意氣風發的,似乎總是擊不垮似的。


     


    我看得煩,重重闔上了窗戶。


     


    眼不見為淨。


     


    可這道聲響卻好像驚醒了他。


     


    楊毅重重撲到門上,一遍一遍地叫我:


     


    「小離,對不起。」


     


    「對不起。」


     


    「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她們都隻是跟你像,卻都不是你。我唯一愛的隻有你。你信我。」


     


    「求你再給我一個對你好的機會,好不好……你是我的命啊,我怎麼舍得傷你呢?怎麼就舍得放縱自己傷了你呢?」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哭得聲嘶力竭。


     


    吵得很。


     


    也假得很。


     


    假得我有點惡心。


     


    我木著臉回到床上,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睡吧。


     


    睡了就不吵了。


     


    15、


     


    整夜整夜的夢魘像隻巨獸,幾乎要把我吞沒。


     


    夢裡是十七歲的楊毅,他笑著給我拋了個紙團,一臉賴皮:


     


    「宋不離,這題我不會,你快給我講講。」


     


    我剛要打開手裡的紙團,它就消失了。


     


    變成了許滿寄給我的照片。


     


    她們相擁的,接吻的,甚至是……上床的。


     


    我瘋了一樣撕碎了所有照片。


     


    可一張張碎片裡都是楊毅日益冷漠的臉,張牙舞爪地撲面而來。


     


    碎片裡的他說:


     


    「宋不離,你能不能不要總盯著我?你沒有自己的生活嗎?」


     


    「離了我,你會S嗎?」


     


    「宋不離,你不怕遭報應嗎?」


     


    一字字一句句仿佛沁著毒液的枝蔓纏得我幾乎窒息。


     


    冷得厲害。


     


    有人把我抱進了懷裡,輕緩的力道一下下拍著我的背。


     


    耳邊是熟悉的兒歌哼唱聲。


     


    她替我抹去面上一片湿涼,哄道:


     


    「宋媽媽在這裡,小離不怕,快睡吧。」


     


    可我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


     


    一直流一直流。


     


    卻也真的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16、


     


    早上一推開門,我就瞧見了蜷縮在門邊的身影。


     


    是楊毅。


     


    一張臉凍得雪白,看起來比我更像將S之人。


     


    我抬腳踢踢他。


     


    他驚醒。


     


    看見我的那一刻眼裡迸發出光亮:


     


    「小離……」


     


    我把離婚協議書和財產捐獻協議書一起扔在他面前:


     


    「籤吧。」


     


    他的神色一瞬灰敗。


     


    可他沒再拒絕我,隻是苦笑:


     


    「隻要你高興,什麼都好。」


     


    我嗤之以鼻。


     


    籤字的時候他皴裂的手指裂開,殷紅的血液滴在合同上。


     


    楊毅突然抬眸看向我,眼裡帶著冬日的水汽,和一絲莫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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