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秘書處，副官不滿的視線仿佛要將我捅個對穿。
「千萬不要再惹惱他！整個軍部隻有你對荷爾蒙不敏感，不知道盛怒的元帥有多恐怖！我都以為有人把我肚子劃開在裡面塞滿了氮氣做的冰塊！」
他頭頂上的豹耳還沒收回，漆黑的大爪子拍打我的臉，肉墊一彈一彈，彈得我心煩意亂。
「好，行，我知道了！」
我揮開他，手指摩挲著串聯銀鱗的細繩。
我沒想到他還記得這個「禮物」。
這條會在滿月之夜發光的細繩，白天隻是褪色草莖的樣子，很不起眼。
諾爾在畢業前夕，將它親手系了在我的脖子上，一晃十年過去，從未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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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受什麼刺激了？難道在我昏迷期間，軍部又跟王族起了摩擦？
我邊疑惑邊戴上項鏈，銀鱗貼上皮膚的剎那，頭兩側的脹痛感立刻減輕了些。
「下月校慶，你去不？」副官爪子一揮，掃給我一封全息邀請函。
羅蒂芬克學院的獅頭校徽張開大嘴，吐出來自院長的親筆信。
「你也是羅蒂芬克畢業的？」
副官黑著臉：「不光我是羅蒂芬克畢業的，裡昂所有政治要員和軍官都是羅蒂芬克畢業的！」
「哦，忘了你是貴族。」我把信歸類到待辦事項裡。
「小學妹，你是唯一從帝國最高學府畢業的亞人種。」副官不懷好意地說，「雖然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進去的，在學院裡沒少被欺負吧？」
我漫不經心：「很好奇？想試試麼？」
副官諷笑著，端起咖啡起身，經過我身後時，忽然彈出利爪襲向我的後頸。
我頭也不回，抽出腿側斜插的匕首，在掌心中旋轉兩圈，隨手甩出。
噌噔一聲，匕首擦過副官脖間的發梢，直直沒入了他身後的投影牆裡。
「……」副官沉默片刻，收起爪尖，將落在肩上的斷發掃了下去。
我冷著臉繼續辦公。
獸人與亞人之間，壁壘分明。
九歲那年，昏倒在紅砂巖下後，我就跟父母一起被俘虜到了裡昂帝國。
這裡科技發達，環境也更適合生存，甚至保留著雪山、森林等原始生態。
我們被機甲士兵押運過來，開始被集中關在一處白塔式的建築裡，配給食物和幹淨的水。
父母很憂心，覺得那地方像某個實驗所的樣品培養室，但後來醫護人員做體檢，發現我們普遍的健康程度都很差勁，便沒再有什麼動靜。
幾天後，我們被放出去，到亞人種管理區生活。
管理區的基礎設施很完善，統一分配住所，還有醫院、學校，甚至公園。
父母被安排進工廠工作，我則有機會到亞人的專門學校學習。
裡昂是聯盟裡第一個給亞人受教育權的帝國。
即使這種教育並不平等。
我們的教材十分簡單，因為處處有監控，也從不涉及復雜艱深的知識體系。
但好在老師和我父母都曾是學者，會利用一切空隙給我們補課。
第一堂小課上，女性亞人老師教給我們的就是——絕不要對獸人產生感情。
「獸人說我們有罪，但真正有罪的是發起戰爭的他們。」
「不要動情，我們身體被奴役，但心永遠是自由的。」
「可是老師，」坐在我旁邊，名叫安容的女孩舉手問，「你的丈夫不是貓種獸人嗎？」
「他不是我丈夫。」老師神色冰冷，「在獸人眼中，我們隻是寵物，是玩具，因為我們沒有滿足他們的荷爾蒙。」
後來我在生理課上才了解到，在星際聯盟，獸人流著獸血，根據基因和血統的不同，生來就帶有各自獨特的荷爾蒙。
荷爾蒙就像自身信息的外放，顯示獸人的情緒、身份地位、力量大小，甚至戀愛或婚姻的狀態。
而獸人不論男女，成年後每年都會迎來幾次長短不一的繁殖期。
一到這時，他們荷爾蒙躁動，必須契合度高的伴侶安撫才能穩定。
對獸人來說，用荷爾蒙表達情緒，傳遞愛意，是與生俱來的常識。
而我們這種沒有荷爾蒙的亞人，在他們眼裡，就隻是會動的、冷冰冰又弱小的人偶而已。
十九歲那年，亞人種管理區的監管被撤去，我從區域考試中脫穎而出，取得了入選資格，千裡迢迢來到王都區。
這裡和處於荒原地帶的監管區完全不同，坐落在一片濃綠山林圍繞的平野，西邊可以眺望到高高的雪山。
整個城市高度智能化又井然有序，五花八門的私人飛梭在空中連成一條條閃爍的光帶，全息交警在路口執勤，巨大的公共艦艇穿梭在高入雲層的建築群之間。
我坐在艦艇裡，打開智腦，第一次獲準接入公共網，立刻被海量湧出的各種信息衝擊得頭昏腦脹。
「可以設置屏蔽，不然你會被各大廣告商煩S。」一旁的乘客提醒我道。
「謝謝……」我仰頭，看到了她的方形瞳孔，是一個羚羊種女孩。
「第一次來王都區？」她衝我友好微笑。
「是的……」我忐忑道，「對不起，剛剛吵到你。」
女孩捋了捋額前的卷發，笑說：「沒關系，歡迎你來，這裡的種族歧視不太嚴重。」
不多時，我們揮手告別，我激動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帶著興奮和期待，走向位於半山的羅蒂芬克學院。
那天青空澄澈，我還記得遠處雪山上的雲影清晰可見，風吹過樹林，林間密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是我最後一個天真而懵懂無知的日子。
7
【小雨啊，袁伯伯介紹給你的相親對象，了解得怎麼樣了？這次休假有安排見面嗎？媽媽很擔心你，希望你能早點找到個伴侶相互扶持，就像我跟你爸爸這樣。注意身體，愛你。】
「夏隨行官，禮服已經準備好，請您前去換上吧。」
「好的。」我輕籲口氣，關閉消息，走進更衣室。
國王的慶生典禮一般隻有王室成員參加，這次諾爾不知為何突發奇想，也要把我一並帶上。
禮服早在刺S事件前就著人去做了，我沒有爵位，便照軍服改了一套，以白色為底，配以金飾和金線刺繡的軍部徽章，上衣下褲，顯得整個人幹練而精神。
「夏雨。」諾爾也換好了衣服，穿的王儲正裝，剪裁得體的雙排扣禮服，胸前是金獅王室的爵位勳章和藍色绶帶，肩背寬闊，腰身勁瘦，刺繡繁復的衣擺下一雙修長有力的腿。
「元帥，副官在大廳等我們。」說完，我正要跟著侍人走，卻被諾爾拉住了手。
他的手指依舊冰涼，隻有掌心柔軟溫熱。
「等等。」諾爾從託盤中拿起一條薔薇花樣的緞帶，輕柔地系在我的脖頸上。
「這樣更好些。」他的雪眸眯了眯，看上去心情愉悅。
我不自在地垂頭，避開那些侍人打量的目光，跟著諾爾走進王宮。
獅種獸人崇拜日神，十分迷戀黃金，王宮正殿更是極度奢華地布滿了各種黃金造像、浮雕，甚至用餐的刀叉都是金器。
月白巖牆壁上懸掛著象徵榮耀的獅頭旗幟，正午日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映得整個殿堂璀璨輝煌。
「我的好兒子，終於想起來看我這個可憐的父親了！」
金獅國王舉著鑲嵌寶石的酒杯哈哈大笑。
他已然垂老，體型卻一如雄獅般壯碩，純金的王冠底下一頭蓬松的金棕色卷發，大半花白。
諾爾還是沒有笑容，隻微微躬身向他行禮，國王也不在意，反而招手讓他入座。
我雙手背後，像在軍部一樣，站在諾爾身邊。
副官遙遙向諾爾舉杯，他恢復了貴族身份，著親王服坐在對面的次席，比起在軍部正經了不少。
這種宴席對我來說相當無聊。
上菜倒酒都有專門的侍人，我隻需要當個警衛，單純站著，順便無視四周圍射而來的，或輕視或憤怒的目光。
王族大都是保守派，排斥國會，更歧視亞人。
從我十六歲時起，各個亞人種監管區逐步開放，亞人有機會到技術崗工作，還可以參加區域考試，進入研究院學習。
但由此也引發了巨大的輿論。
其中，王族反對的呼聲最高，但國會得到軍部的支持，一步步通過了議程，連國王都無法阻止，貴族們也隻得忍氣吞聲。
這麼多年來，我作為唯一一個進入羅蒂芬克學院，又踏入軍部的亞人，儼然已經成了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而諾爾帶我參加王族聚會，無疑又是一次對貴族權威的挑釁。
我偷偷打量這個神秘難測的男人，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金杯，羽睫低垂，側臉的線條英俊完美。
他到底想做什麼呢？
歌舞表演過一輪，宴會的酒喝下去大半，王族裡有獸人已經醉了。
我神經緊繃，時刻提防這些頭腦發熱的家伙借酒發難。
「別、別拉我！我偏要問問王！」
親王席位裡明顯鬧出了動靜，一名衣著光鮮的虎種獸人猛摔杯子站了起來。
「王！為什麼解散親王們的近衛兵！」
殿堂裡瞬間安靜，緊張的氣氛彌散開來。
國王微眯著醉眼，笑道：「查爾斯，軍部調派正規士兵守衛，你不滿意？」
虎人圓眼怒瞪，臉上黑色的花紋糾結在一起，分外猙獰。
「您的養子偏袒國會，一直在削減王族的權力！近年來，更變本加厲地扶持那些本該是奴隸的亞人種，讓我們在聯盟顏面掃地！這讓我如何信任他？信任他手下的士兵？」
這通虎嘯擲地有聲，立刻引得獸人們紛紛附和。
「對！我們不能接受！」
「竟然讓亞人跟我們平起平坐！」
「把那個女亞人拖出去！」
掀桌摔盤聲四起，無數隻獅、虎、豹現出獸形，呲起獠牙向我嘶吼，在殿堂中卷起一場濃重刺鼻的荷爾蒙風暴。
侍人們瑟瑟發抖，都趴跪在地上流淚嗚咽，連聲哀求禱告，甚至有體力不支的直接昏倒過去。
我依舊淡定站著，絲毫不受影響。
國王皺起濃眉，顯然也被這麼濃烈的攻擊性荷爾蒙刺激到，一頭鬢毛炸了出來。他張開獸嘴，威嚴地朝底下吼了一聲，聲如洪鍾，瞬間蓋過了那些吵鬧不滿的叫嚷。
全場安靜。
國王看了諾爾一眼，落座，沉聲朝虎人說：「查爾斯，提出你的要求。」
「我要跟她決鬥！」
虎人一掌拍地，咆哮道：「若我贏了，她就要做我的奴隸，軍部也休想再管到王族頭上！」
所有獸人的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我沒有答復，隻轉身看向諾爾，請示。
「可以。」
諾爾放下杯子，雪眸如冰錐般掃過兩邊暴動的王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