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頁
  2. 永安四十年
  3. 第3章

第3章

永安四十年 3841 2025-04-02 13:34:43
  • 字体大小 18
  •  


    輝月捧起滿懷的小花,高高一跳,繽紛花雨落了姚小姐滿身。


    姚小姐哈哈大笑,撿起一朵粉色,在鼻端細細嗅聞。


     


    風吹起她鬢邊柔軟的發絲,整個人透著一股溫婉寧靜。


     


    她突然站起身,踮腳,抬臂,一邊優雅地起舞,一邊輕唱: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悲傷,莫知我哀……」


     


    輝月趁其不備,伸腳將她絆倒,笑看她在花地上打滾。


     


    姚小姐佯裝嗔怒,舉起十指作螃蟹狀:


     

    Advertisement


    「小壞蛋,看我怎麼收拾你!」


     


    朝陽的光穿透雲層,灑向充滿歡聲笑語的花地。


     


    灑在肆意打鬧的少女身上。


     


    文叔欣慰地看著:「很久沒見小姐這麼開心了,真希望光陰在此刻停留。」


     


    武叔悄然抹起了眼淚。


     


    「她怕我們擔心,一直強顏歡笑。


     


    「也不知道老爺怎麼樣了,我們又能不能遇到夫人……」


     


    12


     


    傍晚,輝月偷偷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她見過姚小姐的。


     


    多年前,姚小姐隨父進宮赴宴,輝月還當眾刁難過她。


     


    「我讓人把染指甲的鳳仙花汁倒在她椅子上,她未察覺,起身後,屁股上都是紅汁水,惹了旁人嘲笑。


     


    「姚先生極重儀態,當眾斥責了她,她沒爭辯一句,可眼眶裡全是淚。


     


    「我為何捉弄她?


     


    「程彥是姚老先生的得意門生,皇城之內,傾心狀元郎的女子何止我,可與溫潤如玉的程彥稱得上青梅竹馬的,獨她姚玉蘭一人。


     


    「幸好,她沒認出我。」


     


    話正說著,姚小姐提著裝滿溪水的木桶走來。


     


    她嘴裡不知在嚼什麼果子,腮幫子鼓鼓的,眼睛眯成了月牙:


     


    「今晚你們有口福了,武叔打了野味,我要纏著他做叫花雞,順便好生慶祝一下,此番逃難一路順利!」


     


    武叔做好了香噴噴的雞,文叔端出珍藏的酒釀。


     


    輝月一邊舉著雞腿大快朵頤,一邊聽姚小姐笑她頭上長出了虱子。


     


    她無所謂地從頭上抓下一個,朝對面丟去,嚇得姚小姐鬼哭狼嚎。


     


    我忍俊不禁。


     


    一輪皎潔的月高懸在天,俯瞰著塵世間的滄海桑田。


     


    13


     


    我們逃離戰火的腳步,終究快不過戰火蔓延的速度。


     


    當夜,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匍匐昏倒在馬車前。


     


    他衣衫褴褸,腳底的一雙布鞋已經開裂,懷中抱著一杆折頭的戟,柄上紅纓沾滿了泥濘。


     


    而身上的血,都來自他肩膀遲遲未愈的箭傷。


     


    文叔幫他止血,姚小姐喂他喝下一碗雞湯。


     


    男人很快蘇醒。


     


    「救命之恩,我周海川沒齒難忘。


     


    「前些日子,朝廷最後一員大將沈蒙,已在抗擊北戎侵略軍的戰役中陣亡,其副將承其遺志,正在廣召新兵,欲重整旗鼓,收復失地。


     


    「我要去加入他們。


     


    「北戎狗S了我父母妻兒,屠我南靖無辜百姓,我拼上這條賤命,也要拉他們一起下地獄!


     


    「南邊已有騎兵出沒,請各位務必提防,至於北方的敵軍,有我們男人去扛!」


     


    周海川北上時,腳上穿著一雙補好的鞋。


     


    那是輝月做的。


     


    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在清冷的月光下熬了一宿,因為笨拙,因為執著,頂針的手指頭被扎得鮮血淋漓。


     


    那個為國而戰的士兵穿著一個公主親手為他縫補的鞋,朝身後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踏入血色殘陽裡。


     


    輝月已是淚流滿面。


     


    14


     


    同是南方,但我家在西邊山地,姚小姐一行要往東去。


     


    互相照拂多日,我們終於迎來了分道揚鑣的日子。


     


    姚小姐將食物塞滿一整個包袱,還嫌不夠,恨不能將馬車也劈出一半載我們上路。


     


    「春華,你記住,南淮州珵郡的赤陽縣,不出意外,我和文叔、武叔會在那裡落腳,與我母親團聚,你們若遇上了難處,記得要來找我!」


     


    文叔抹了抹眼角,勸道:「小姐,該走了。」


     


    向來冷淡的武叔突然跳下車,拋給我一把冰涼的硬物。


     


    低頭看去。


     


    赫然是一把入鞘的匕首。


     


    「這世道兵荒馬亂的,也不知道你們兩個小丫頭片子能不能保護自己,且拿去防身吧。」


     


    我展顏而笑:「謝謝武叔,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放心吧,這裡離我家鄉不遠了。」


     


    武叔嗤之以鼻:


     


    「你們這一路白吃我們多少幹糧,換算成銀錢,我會通通討回來,待戰爭結束,可別叫我找不著人。」


     


    車輪滾滾而去,帶起喧囂的塵土。


     


    姚小姐突然從車窗鑽出一個腦袋,揮手大喊:


     


    「公主,保重!」


     


    輝月驟然一僵,盯著遠去的馬車久久發愣。


     


    「春華,她叫我……什麼?」


     


    我笑了笑,將震驚得無以復加的輝月擁入懷中。


     


    「是啊,她早就認出了你,也從未怪過你。」


     


    15


     


    我叫春華,出生在鮮花爛漫的春天。


     


    弟弟叫秋實,如你所想,他降生時,繁秋碩果累累。


     


    我的家鄉靠近山,第一縷晨光透過山間薄霧喚醒村莊,雞鳴此起彼伏,村民便開始一天的勞作。


     


    女子在河邊浣衣,上學的孩子在田間嬉戲,男人們忙於農活,馬兒被牽出了馬厩。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村裡有個年過百歲的婆婆,沒有後代,每天最愛端出她熬制的麥芽糖,坐在路邊,贈予往來的饞童,換他們唱一支愉快的童謠。


     


    ……


     


    那是我一年前對家鄉的回憶。


     


    可越接近終點,沿途那些遭人踐踏而殘留的痕跡,就越讓人感到不安。


     


    直到我帶著輝月抵達家鄉,目睹了與記憶截然不同的駭人景象——


     


    連綿的房屋被燒成漆黑的殘垣斷壁。


     


    河邊堆著無數女子的屍體。


     


    途經村莊的一條小河,往昔清澈見底,如今流過此地,染成了腥臭衝天的黑紅色。


     


    送麥芽糖的老婆婆被扒光衣服丟在地上,S不瞑目。


     


    她的身上、臉上,澆滿了黏膩厚重的糖汁。


     


    不知是被燙S,還是活活憋S。


     


    我在一棵大樹上找到了阿爹。


     


    與南靖皇宮前,那排蒼白的風鈴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是,阿爹他們已經腐爛。


     


    我懷著最後一絲希望,瘋狂搜尋阿弟的下落。


     


    可各家各戶都是空的。


     


    直到我撞開了以木板封S門窗的村祠大門。


     


    無數塊面目全非的焦炭,如潮水般轟然瀉出。


     


    每一具,都幹癟枯瘦,縮成不到一尺。


     


    我分辨不出哪個是阿弟,好像哪一塊都是,又好像哪一塊都不應該是。


     


    那些吟唱童謠的孩子,那些父母傾注心血的小生命。


     


    還有阿弟。


     


    我仿佛看到,才剛學會走路的阿弟因尋不見爹娘,害怕,無助,一邊咳嗽不止,一邊哭得撕心裂肺,連一句完整的求饒都喊不清楚。


     


    有人一把抓起他,從窗戶丟了進去。


     


    小小的秋實在大火中被擁擠、推搡、踩踏,漸漸沒了聲音。


     


    淚水模糊了視線。


     


    我還抱著荒唐的念想,期盼闔家團聚。


     


    殊不知家鄉早已被戰火摧毀,我亦和輝月一樣,成了孤兒。


     


    難抑悲慟,我俯下身幹嘔起來。


     


    16


     


    我爬上掛滿屍體的那棵大樹。


     


    從前站在樹上眺望遠方,看到的是靜謐祥和,嫋嫋炊煙。


     


    如今,隻剩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我割斷了套住阿爹脖子的那一根麻繩。


     


    屍骸落地,我才看清——


     


    那與發黑的血衣融為一色的腹部,剖開了一條又深又長的口子,五髒六腑全都不翼而飛,隻剩一具輕飄飄的空殼。


     


    從前村裡遇上大事,阿爹作為青壯年總是第一個出頭。


     


    北戎軍來時,他定是帶人作了抵抗,才得此下場。


     


    屍山血海中,我再也見不到幼弟和阿娘了。


     


    我隻能挖一個坑埋葬了爹。


     


    拖著沉重的鐵鏟,我挖了一天一夜,心神俱裂,近乎昏厥,輝月衝上來扶穩我,又接過鏟,沉默地繼續鏟土。


     


    幾天後,一個四方的淺坑終於成形。


     


    我拖住阿爹的雙腿,輝月見狀,走過來抬他的肩。


     


    身體被我們抬起的一剎那,阿爹的腦袋突然掉了下來,骨碌碌滾到一邊。


     


    皮肉外翻,白骨森森。


     


    輝月臉上不見半分恐懼,隻是安靜地幫我把屍身搬進坑中,又跑回去,小心捧起那顆頭,輕輕放在正確的位置。


     


    最後看我再一锹一锹地,掩上黃土。


     


    夜裡,村莊來了一隊北戎軍。


     


    他們騎馬四處搜尋,最後用北戎話交流著什麼,好像在咒罵,又好像為錯過什麼而可惜,隨即爆發一陣嬉笑。


     


    他們生起篝火,對準河邊的屍堆練起了箭術。


     


    箭無虛發。


     


    鋒利的箭矢一次次刺進悄無聲息的身體裡,仿佛那些S去的村民又S了一回。


     


    我帶輝月躲在暗處,握匕首的手不停顫抖。


     


    天快亮時,北戎人騎著馬呼嘯而去。


     


    像一窩嗜血的野獸,散到了四面八方。


     


    我苦笑道:「輝月,我現在無家可歸,無處可去,不能自保,更保不住你了。」


     


    輝月陡然衝進我懷裡,大聲說:


     


    「我們是姐妹,隻要我在,你的家就在!


     


    「姚玉蘭不是讓我們去找她嗎?南淮州珵郡的赤陽縣,我就不信天下之大,沒我倆容身之處!」


     


    永安四十年,南靖皇城為北戎軍所破。


     


    南靖名將沈蒙領兵北上,因兵力懸殊,終不敵戰亡,其副將吳承澤集結殘兵,再度抗敵,北戎軍假意和談,布下陷阱,吳承澤被俘自戕。


     


    自此,南靖最後的有生力量,被北戎碾碎在腳下,南靖王朝的餘息也在歷史滔滔長河中斷絕。


     


    吳承澤已S,北戎軍卻仍在以他的名義招安南靖難民。


     


    南淮州,珵郡,赤陽縣……


     


    那不是我與輝月的容身之所。


     


    那是我們的埋骨之地。


     


    17


     


    千辛萬苦抵達赤陽時,我們沒有找到姚小姐。


     


    隻有滿街北戎兵,手執彎刀,牽著惡犬,像驅趕牛馬一樣,驅趕著被騙來的難民。


     


    他們下令男女分開。


     


    有母親不肯放下年幼的孩子,有丈夫舍不下新婚妻子,換來的都是毒打。


     


    一位少年見自家牛被人牽出了牛棚,上前阻止。


     


    北戎兵將他踹倒,一刀貫穿他的胸膛。


     


    前方也響起求饒聲:


     


    「官爺!官爺不要啊!不是承諾過,我帶你們找南靖兵,你們就放過我女兒嗎?」


     


    「她還這麼小,侍奉不了你們的,我求你們大發慈悲行行好!」


     


    中年男人老淚縱橫,雙手SS扯住紅色裙擺下的一條小腿,在馬蹄踏出的揚塵中瘋狂磕頭。


     


    扛著女孩的壯漢蹙眉呵斥,見男人仍不松開,揮出長刀,果斷剁下了他的雙手。


     


    「爹——!」


     


    紅裙被撕扯下來,飄落在地。


     


    壯漢三兩下扒光了女孩的衣裳,笑著吆喝一聲,女孩便化作一朵潔白的花,被拋入虎視眈眈的狼群裡。


     


    天空劃過悽厲的慘叫。


     


    我和輝月的衣衫又髒又破,臉上抹滿了牛羊糞便,絞斷了長發,混跡在人群裡。


     


    饒是如此,看到眼前景象,後背還是生出了寒意。


     


    有人呸了一口:「活該!身為縣令,與虎謀皮,還想全身而退,北戎狗第一個S的就是你!」


     


    有人鄙夷附和:「他還有臉打吳將軍的旗號,吳將軍若知道有人利用他殘害同袍,怕是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寧。」


     


    北戎軍中突然出現一陣騷動,又迅速安靜下來。


     


    士兵分列兩邊,垂首佇立。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匹高大的駿馬,膘肥體壯,毛色黑亮,四蹄擲地有聲。


     


    馬上的男人眉目冷峻,玄色披風高高揚起。


     


    他將手指放在唇邊,吹起一聲嘹亮的口哨,一隻雄鷹張著翅膀從天而降,默契地落定在他手臂上。


     


    男人唇角帶笑,割下一片新鮮的肉,用匕首遞了過去,鷹便乖順地啄食。


     


    待喂飽,男人振臂一揚,鷹呼嘯著重回九霄。


     

    作品推薦

    • 忠僕

      "小姐的系统不止一次告诉她: 【你这个丫鬟很诡异,你离她远点!】 可小姐舍不得,因我实在好用。 骂名我替她背负,打我帮她挨,全心全意只为她。 她笃定地告诉系统:「旁的事情我都信你,但冬雪定不会害我。」 后来,小姐攻略成功,选择留在这里。 系统剥离她身体那天,我躲在被子里笑出声来。 碍眼的系统终于走了。"

    • 得之我幸

      年少的顾洲寒有三十块钱,会全部花在我身上。而我嫌他 穷,跑了。后来宴会上重逢,身家过亿的他把钱甩到我身 上,睨着我笑:「手滑,麻烦这位服务员捡一下吧。」

    • 花開花落自有時

      任务完成后,我拒绝脱离世界。 我嫁给了裴怀。 婚后第五年,我被诊出了喜脉。 他喜极而泣。 他素来淡漠,两次失态皆因我。 京都人人皆知,他爱我如命。 但我却知道,他在外养了妾室。 孩子都已三岁。 这一回,系统问我:「任务已成功,是否脱离世界?」 我释怀的笑了笑: 「是。」

    • 終究不是良緣

      "寒流来袭之际,李景天无视我们一家人的需求,毅然决然将家里的煤炭给青梅。 婆婆被冻得浑身痉挛,我腹中的孩子也被冻得隐隐作痛。"

    • 花兒向陽開

      "爸妈把我高中录取通知书藏起来,骗我说:「你要是考上了,我们砸锅卖铁都供你去读。」 「你是姐姐,就应该扶持你弟。」"

    • 狗不能弑主

      "宁华公主路遇山匪被宣平侯世子所救,对他一见钟情,不惜自请为妾,一顶小轿抬入侯府小门。 世子夫人要公主日日跪着伺候如厕,罚她喝勾栏出身贱妾的洗脚水,每日吃馊饭,生病不许太医诊治,最后被活活磋磨致死。"

    目錄
    目錄
    設定
    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