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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遠山之下 4723 2025-03-27 11:2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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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消失二十年的媽媽,突然給我發信息。


    「我是媽媽。」


    七歲的女兒好奇看我:「外婆不是死了嗎?」


    我嗓音艱澀:


    「她沒死,她隻是逃跑了。」


    1


    還帶走了最小的妹妹。


    剛會走路,會奶聲奶氣叫我姐姐的小妹。


    隻留我和五歲的弟弟。


    守在破敗的老家。


    記憶裡媽媽的樣子,我已經記不太清。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年齡、戶籍地。


    隻知道她很年輕。


    爸爸喜歡打她,家裡窮,一天吃兩頓飯。


    她能挨三頓打。


    她的衣服被撕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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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臉頰紅腫,跪在地上,懇求爸爸別打她了。


    我也求爸爸:「別打媽媽了,別打了……」


    爸爸是個男人。


    按照奶奶的話來說:


    「男人體內氣血更足。」


    「如果沒有合適的發泄方式,他們就會威脅社會。」


    「所以需要娶老婆。」


    老婆就是用來打的,就是用來生孩子的。


    無論我和媽媽怎麼求饒,爸爸都不會放過她。


    他目眦欲裂,踢踹媽媽的肚子。


    他額頭冒汗,抓住媽媽的頭發,狂扇她巴掌。


    媽媽一開始還會反抗,後來就被打怕了。


    煮飯晚會被扇巴掌。


    幹擾爸爸打牌會被踹小腿。


    她逐漸變得畏畏縮縮。


    不敢出門,整天縮在昏暗的角落。


    我曾聽過她和家人打電話。


    她言辭混亂:「姐姐,我好疼……我不吃飯……」


    我的眼淚啪嗒啪嗒掉,怎麼擦也擦不幹淨。


    大伯知道我們家的情況。


    我求他勸勸爸爸。


    他抽著煙,那雙渾濁的眼睛盯我。


    「管不了,你媽花了我們家的錢,這種罪就該她受。」


    媽媽時常在深夜掏出一些照片。


    滿是老繭的手,不停撫摸上面的人物。


    我指著一個男人問她:


    「媽媽,這是誰?」


    她聲音低低的,「我爸爸,你外公。」


    隻有談到這些人。


    她才會話多一點。


    絮絮叨叨告訴我她的過往。


    告訴我她是如何被好友欺騙。


    如何走進這個地獄。


    說到最後,她崩潰啜泣,狠狠抱緊我。


    我能感受她在發抖,在恐懼。


    2


    再次接到小姨的電話後,媽媽眼裡浮上激動和猶豫。


    她開始頻繁親吻我的臉頰,觸摸我的手。


    像是想把我死死刻在她的腦海裡。


    以前弟弟吃飯浪費,媽媽會批評他。


    現在她也不罵弟弟了。


    隻是深深看我們,眼裡蓄滿淚水。


    再次被爸爸打了後。


    深夜,她躡手躡腳地爬下床。


    我偷偷睜開一條縫,看見她拿上一個布口袋。


    爸爸在旁邊打鼾,睡得很沉。


    媽媽腳步輕悄朝我走來。


    我慌亂閉上眼睛,藏在被子下的手,死死握拳。


    她撫摸我的臉頰。


    一片冰涼的液體砸在我額頭上。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眼淚。


    媽媽屏住呼吸,輕輕掀開我的被子。


    她朝我的褲子裡,塞了些鼓鼓囊囊的東西。


    隨後為我蓋上被子,再度親吻我的臉頰。


    屋子裡沒有動靜後,我才睜開眼。


    大門敞開,月光照進屋子裡。


    空曠寂寥。


    媽媽不在了。


    她逃跑了。


    我咬緊牙關,才能抑制哭腔。


    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天亮後,我第一個起床。


    我掏出她給我的東西。


    一小袋錢。


    一分,五角,一塊的都有。


    她不會寫字,所以一句話也沒給我留。


    家裡人知道媽媽跑了,氣氛凝重起來。


    爸爸暴躁地在房間裡踱步。


    「必須把她找到,看我不打死她!」


    大伯嘆氣:「別找了,估計早就坐車跑了。」


    「你報警你理虧,她是未成年和你領證,小心進局子。」


    爸爸無能狂怒。


    他幾步衝到我面前,攥緊我的頭發,上來就是幾個巴掌。


    打得我頭暈目眩,跌坐在地。


    弟弟擋在我身前,哭著說:「別打姐姐!」


    親戚們攔下他,指責他不對。


    「打老婆就算了,打孩子幹什麼!」


    我捂住臉,小聲啜泣。


    爸爸瞪圓了眼睛。


    「她肯定知道她媽要跑!」


    他再度拽住我的手,死死盯我。


    「說話!」


    我不敢正視他,耷拉下腦袋。


    「不知道,我不知道……」


    後來我還是被打了一頓。


    3


    太久遠的記憶已經無法復原。


    我從未想過。


    她還會找我們。


    報信的親戚還在喋喋不休。


    「你媽還帶了妹妹,我把你的電話給她了。」


    掛斷電話後,我的好友欄,多了一個紅點。


    對方言簡意赅:「我是媽媽。」


    我雙手顫抖,還是沒有勇氣通過這個申請。


    35 度的夏天,我坐在街邊燙人的長椅上,崩潰大哭。


    哭得身體顫抖,哭得無法思考。


    女兒用小手替我擦去淚水。


    「媽媽,別哭了。」


    路過的行人對我投來審視的目光。


    我強迫自己冷靜,用紙擦掉淚水。


    抬眼正視前方時,視野仍舊霧蒙蒙一片。


    我帶著女兒火速打車回家。


    到家後,情緒稍微平復一些。


    我盯著那條新消息,大腦空白。


    她的微信頭像是自己。


    曾經臉上的傷疤已經痊愈,眼神不再死氣沉沉。


    以前家裡也有她的照片,在爸爸那裡。


    爸爸不給我看。


    為了討後媽開心,他把媽媽唯一的照片燒成灰。


    我對她的樣子越來越模糊。


    女兒探頭探腦:「這是外婆嗎?」


    我怔怔點頭。


    親戚再次給我發信息:


    【你媽帶著你妹妹去老家找你們了。】


    【結果老家一個人都沒有,她們就要了個手機號。】


    我心口一酸。


    自從我 15 歲出來打工,老家再沒回去。


    那個地方,深山老林,全是盤山鄉道。


    光是坐大巴,就需要一個小時。


    我吸了吸鼻子,通過了她的申請。


    對面很安靜,我也不敢主動發消息。


    等了幾分鍾,她才發出第一條消息。


    4


    【是姐姐嗎?】


    我抿唇,打字的手都在顫抖。


    【是。】


    她告訴我,媽媽有心髒病,害怕太過激動。


    暫時不和我聊天。


    我松了一口氣,肩膀逐漸垮下。


    我問她:


    「你們怎麼想起要來找我們?」


    接近二十年的時光。


    我以為她們早就去世了。


    或者再也不願意回來。


    對面發了一張圖片。


    上面有七歲的我,五歲的弟弟,2 歲的妹妹。


    和額頭上有傷疤的媽媽。


    這是我們唯一的全家福。


    沒有爸爸的全家福。


    「她很多年前就想找你們。」


    「但是她膽子很小,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我心裡細細密密地疼。


    視線掃過桌上的生日蠟燭,我喉嚨艱澀。


    「你問媽ṭŭⁱ媽,她知道我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嗎?」


    直到十二歲上學,我才上了戶口。


    家裡沒有人知道我的生日,隨便胡編了一個。


    離開媽媽的二十年,再沒人為我過生日。


    我雙手顫抖,死死盯著屏幕。


    對面回復得很快:


    「1997.4.16,早上五點左右。」


    我突然卸了一口氣。


    整個人釋懷了很多。


    消息欄突然來了一串語音。


    「甜甜,你過得好嗎?」


    陌生的聲音,親切的語調。


    自從她離開後,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叫過我甜甜。


    我還是忍不住哭了。


    手機被我扔在旁邊,我抱住腦袋,縮成一團。


    手機裡的語音還在自動播放。


    「甜甜,我不祈求你原諒我。」


    「我隻想知道,你還活著就好。」


    她鼻音很濃。


    「我特別愛你們,也對不起你。」


    我沒有心理準備再聽接下來的語音。


    我還是選擇打字回她。


    【我不怪你。】


    我真的從不怪她。


    隻要她身體健康就好。


    對面遲遲沒回消息。


    我爸卻給我發來了消息。


    【你媽找你了是不是?】


    【她在哪裡?】


    5


    我手一抖,生理性恐懼不敢回他。


    他開始輪番轟炸:


    【你敢跟著你媽跑,我就弄死你。】


    看著這些文字,我的心一寸寸涼下去。


    媽媽走後,爸爸不許我上學。


    我需要撿垃圾,需要幹農活。


    需要承擔媽媽的責任。


    挨打的人變成了我。


    直到政府要求教育普及,我上了中學。


    那是我頭一次離開家,住在鎮上學校。


    別人都不喜歡學校的食堂。


    我卻格外期待。


    終於不是家裡的白米湯。


    不用做飯晚就要被打。


    同齡人不喜歡吃的土豆粉條。


    是我最喜歡的食物。


    吃了管飽不會餓。


    我還可以在學校認字,學習其他東西。


    可讀到初二,爸爸不讓我讀書了。


    他衝進學校,將我拽出教室,不停打我臉。


    「老子沒錢供你讀書,滾回家!」


    同學們憐憫的眼神讓我難堪,我耳根通紅。


    爸爸又是幾個巴掌打在我臉上。


    他目眦欲裂。


    「滾回去!」


    我心髒跳動加快。


    害怕離開學校,害怕回到那個家。


    我不要面子地跪在地上求他。


    「爸爸,你讓我讀書吧,我隻讀完初中就好。」


    我給他磕頭,祈求他答應我這個小小的要求。


    可他還是不願意。


    用拳頭砸我的腦袋,踢我的肚子。


    老師急匆匆從辦公室跑來,阻止他。


    「你幹什麼!再打我報警了!」


    爸爸眼神兇惡。


    「你去報警,警察是我大哥!」


    老師滿頭大汗。


    一向溫和的他,難得面帶怒色。


    「放手!哪怕你是她的爸爸,也沒有資格打我的學生!」


    爸爸絲毫不杵他,甚至用食指戳他。


    「別把我惹毛了,不然我弄死你。」


    我唇色蒼白,知道他說的是真話。


    老師臉色難看,扶了扶眼鏡。


    還是堅持那番說辭。


    「放開她。」


    爸爸脖子上的青筋鼓起。


    這是他暴怒的前兆。


    我吞了吞口水,站起身。


    眼淚不受控制流出來。


    「爸爸,我們回去吧。」


    他拽我下樓梯,我們穿過圍觀的學生人群。


    沿途青澀的面孔上,有震驚、有幸災樂禍。


    有同情,有糾結想幫我。


    我閉上眼,嚎啕大哭。


    6


    回家後,他給我三天時間。


    讓我出門打工。


    弟弟知道這件事,偷偷去找大伯。


    他懇求大伯讓我讀書。


    大伯不願意,用沉默回答。


    離家那天,天空下著小雨。


    我走在泥濘的小路,想起媽媽離開那晚。


    她是不是也順著這條路逃跑。


    那時她開心嗎?


    坐在客車,透過窗戶。


    我看見層層疊疊的大山。


    原來跑出去這麼困難。


    我未成年進廠工,被猥褻,被欺負。


    拿到第一筆工資後。


    我才知道 130 元的學費其實很少。


    爸爸賺得到這筆錢,他隻是單純不想讓我讀書。


    工作前幾個月,我還有讀書的期盼。


    想著也許存了點錢,就可以回去上學。


    但想起在老家的弟弟,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要拼命工作,把錢寄給弟弟。


    工作第二年,我頭一次回家。


    大伯打電話給我:


    「你弟弟要輟學,你勸一勸。」


    我著急慌忙趕到家,弟弟將自己縮在房間。


    聽見是我敲門,他才願意見我。


    他用袖子擦眼淚,「姐,我不想花你的錢讀書。」


    弟弟瘦成了竹竿。


    他把一個小鐵盒子掏出來。


    裡面全是我寄給他的生活費。


    我雙手顫抖,把盒子塞進他懷裡。


    瘋了一樣打他。


    「你讀書才有出息!」


    他咆哮:「大伯說願意借錢讓我讀書,但不讓你讀書!」


    「我不想花他們的錢!」


    我心涼下來。


    大伯深深嘆了一口氣。


    「孟孟是我江家唯一的兒子,我總不能不管他吧!」


    弟弟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奪門而出。


    我猛地回神,追他。


    「聽話,去上學。」


    他把盒子扔給我,倔強擦掉眼淚。


    「姐,如果媽媽在,她會讓你讀書。」


    「我討厭這個家。」


    「你讓我走吧。」


    我怔怔站在原地,他的背影越來越遠。


    家裡所有人都ƭũ̂ₖ攔不住他。


    懷裡的小盒子,在此刻比山石還沉重。


    弟弟性子急,吃了不少苦。


    二十年了,我們仍舊在社會底層。


    拿著月三千的工作,毫無出息。


    看見他被重物壓紅的肩膀,我無數次責怪自己。


    如果當初強迫他讀書。


    他的命運會不會改變?


    7


    媽媽知道我們的過去。


    長長嘆氣。


    「都怪媽媽,你們肯定吃了很多苦。」


    我故作輕松:


    「沒什麼,都過去了,我們現在很健康。」


    她不知道從哪裡得知我有孩子。


    問話的語調十分謹慎:


    「你和你老公怎麼樣?他對你好嗎?」


    想起已經分開半年的前夫,我有一瞬間恍惚。


    「沒有家暴,我們沒領證,已經分開了。」


    「孩子隨我姓,上我的戶口。」


    她嘆氣:「那就好,不然你被他拖累一輩子。」


    媽媽小心翼翼問我:


    「甜甜,我們可以見一面嗎?」


    我手心顫抖,重重喘氣。


    仍舊沒做好準備。


    「再等等吧,我最近工作有點忙。」


    其實我騙她了。


    我早就辭職,沒有工作。


    她悵然若失:「好,我可以等你。」


    我借口做飯,不再回復她。


    門鈴突然被按響。


    我猛地一抖。


    女兒抽上小板凳,湊近貓眼。


    她小聲說:「是外公。」


    我後背生寒,深吸一口氣,走到門口。


    「爸,你來幹什麼?」


    貓眼裡的他穿著一身工服,臉色灰白。


    「開門,你媽找你沒有?」


    我搖頭:「沒有。」


    他重重拍門。


    「給老子開門。」


    女兒瑟縮在我懷裡,怯怯看我。


    ŧų₍我喉嚨艱澀,「我們要睡了。」


    爸爸不管不顧,堅持拍門。


    鐵門發出哐哐的回響聲。


    鄰居給我發消息,暗示我處理一下。


    我揉了揉太陽穴,打開了門。


    爸爸大步進來,也不換鞋。ţū⁽


    泥鞋踩在瓷白地磚上,留下一深一淺的痕跡。


    他的腳步聲敲擊我的耳膜。


    爸爸先是掃視屋內一圈。


    「小李不在嗎?」


    我沒敢告訴他,我和李陽已經分開了。


    他斜睨了我一眼,熟練翻找家裡的抽屜。


    「借我一點錢,回頭給小李說一聲。」


    我心髒砰砰跳動,阻止他:


    「爸,沒有錢,你孫女馬上要讀小學了,我要準備學費。」


    他渾濁的眼睛掃過女兒,滿不在乎:


    「讀什麼書,跟你一樣,在家裡待ṱú₋著就好。」


    我怔怔站在原地。


    他翻了一圈,沒找到錢。


    「給我轉兩千。」


    我沉默不吭聲。


    爸爸皺眉,抬手作勢要打我巴掌。


    生理恐懼讓我不敢還手。


    我慣性捂住臉,緊緊閉上眼。


    那一巴掌卻沒落下。


    女兒擋在我身前,小臉倔強:


    「不許打媽媽!我要告訴爸爸!外公你又欺負媽媽!」


    我爸臉色難看,青一會兒白一會兒。


    他還是懼怕李陽。


    「有你媽的消息告訴我。」


    直到他摔門離開,我才軟著腿,坐在沙發上。


    眼淚無聲落下。


    女兒輕輕為我拭去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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