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嫌棄似的撇了撇嘴。
「媽……你，別弄亂我的發型！」
方太太回過神來，有些無奈地笑了。
「你這丫頭，平時出任務忙得妝都不化，現在怎麼開始注重起發型來了？」
她落座在我對面的位置，盯著我一臉壞笑。
方太太是很精明的長相，眼尾微微上挑，像狡猾的狐狸。
那眼神看得我心裡發毛。
難道她發現我不對勁了？
正巧那隻寵物狗一下子竄進了餐廳，突然衝著我連聲吠叫。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握著餐具的手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以往扒手做多了，我偷拿東西從來不會感覺緊張。
但這次，不知為什麼，我害怕，怕得要死。
方太太笑出了聲。
「跟媽老實交代，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一口米飯差點噴出來。
原來就是問這個。
Advertisement
一旁的方老先生和保姆都低著頭笑起來，隻有方燭，愣神一般地抬頭，面色凝重地等著我回答。
「想多了，媽！我哪有那時間。」
「好好好，那你多吃點！」
方太太還是打趣的語氣，邊說著邊往我的碗裡夾了幾隻鮑魚。
「喏，你最愛吃的！」
我點點頭，夾起一隻放進嘴裡，調料品下依然有掩不住的腥味。
我討厭這種味道，惡心地想要吐出來。
但方韻喜歡，我隻能忍著咽下。
那隻叫豆豆的小狗還在撕扯著我的褲管。
我悄悄夾出碗裡剩下的幾隻鮑魚，在眾人視野盲區捧著喂給了它。
豆豆終於消停下來。
我看著它在腳邊安靜地伏著，心裡異常欣喜。
也許它早就認出了我不是方韻。
可惜它不會說話。
6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裡。
我睜開眼睛，就看到幾張臉貼著我，滿是擔憂的神情。
方燭眼睛紅紅的。
「小韻，還疼嗎？」
「什麼？」我疑惑地反問，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了這裡。
一旁的方太太似是埋怨地長嘆了口氣。
「這傻丫頭，天天不分白天黑夜地做任務，我就說長期這樣下去身體哪能受得了呢？豆豆也是，不知道又發什麼狗瘋，突然咬你一口……」
我記起來了，豆豆咬了我，後來一陣天旋地轉，我暈倒了。
身體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變得異常脆弱。
我時常覺得自己身上繃著一根弦，猛扯幾下就會狠狠彈回來。
方太太握著我的手，皺著眉頭查看包扎的傷口。
她的那雙手，因為緊張而湿漉漉的，但又很溫暖。
其實不疼，我什麼也感受不到。
她突然聚精會神地翻過我的手背。
「小韻，你的手……」
我急忙抽回來藏到身後。
我知道我的手很難看，粗糙得像老松樹皮，手背上全都是裂開的口子，貼近了還能看到暗紅色的斑點，那是凍瘡留的疤痕。
她還要拽過來看。
「你的手怎麼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以方韻的條件，手怎麼可能會是這個樣子。
我早該想到的。
「化學試劑……我工作用到很多化學試劑，不小心弄到手上了。」
我勉強解釋。
方太太愣了愣，突然轉過頭去。
我看到幾滴淚落在了她的褲子上，融進那抹黑色。
她手捂著眼睛，飛快地跑出了門。
「媽——」我擔心地望了方燭一眼，他點點頭，默默跟了出去。
整間屋子突然隻剩了我跟方寧兩人。
她全程一言不發地抱著娃娃坐在角落裡，那雙眼睛遺傳了自己的母親，透著狐狸般的機警和謹慎。
喉嚨異常幹澀，像有砂礫在滾動。
我忍不住咳了兩聲，「寧寧，能幫我倒杯水嗎？」
方寧乖乖來到床邊，手臂裡還夾著那隻娃娃。
我總感覺她有點不對勁，跟第一次我見她時不太一樣，但我又說不上來。
她把水遞給我。
接過的那一刻，灼熱的觸感透過玻璃杯壁，刺痛我的指尖。
水灑了一身。
我皺著眉抬頭，卻看見方寧一臉暗笑，臂彎裡那隻布娃娃也面朝著我，天真的表情卻看起來異常驚悚。
她一字一頓。
「你根本不是我姐。」
7
我渾身都繃緊了，指甲深深嵌入手掌的肉裡。
額角的血管一跳一跳的，好像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腦袋裡湧。
我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寧寧，你在說什麼呢……我沒明白……」
方寧的眼神愈發陰翳，她聰明得不像話。
「我早就覺得你不對勁了，我的頭上有疤，所以姐姐從來都不會摸我的頭。」
「豆豆是你養的狗，但是自從你回來豆豆一直很慌張。」
「你根本不是我姐！」
我暗暗握緊了手掌，擠出一個並不自然的笑容。
「怎麼可能呢寧寧？你是不是糊塗啦，我如果不是姐姐，怎麼會長這個樣子呢？」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
況且我跟方韻，連聲音都極為相似。
她回答不上來，嘴巴無聲地張了幾下，卻不能辯駁。
「反正你肯定不是我姐，我能感覺出來。」
她賭氣似的把娃娃衝我甩過來。
「我去告訴爸媽和哥哥！」
我剛想掙扎著起身去攔她，門卻突然被打開，方老先生走了進來，恰巧看到這一幕。
他本就嚴肅的表情更是變得陰沉。
「寧寧，又在耍什麼小孩子脾氣？姐姐身體很差，讓她好好休息，不要再惹姐姐生氣！」
「不！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姐姐，你們不要被她騙了！」
方寧的表情愈發狠厲，直到這時我才感覺到她性格中所帶的乖張。
方太太被方燭扶著進來，眼眶紅紅的。
她聽到方寧的喊叫，異常錯愕地與方燭對視了一眼。
「寧寧！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她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仿佛方寧的話觸犯到了什麼禁忌。
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方寧氣鼓鼓的，像一隻馬上要爆炸的河豚，撿起娃娃便跑了出去。
她在門口頓住腳步，惡狠狠地看著我。
「最好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
方寧跑出去後，氣氛稍微緩和了些，我也終於松了一口氣。
方太太又扶著我躺回床。
「小韻啊，還有哪裡不舒服嗎，一會兒護士來抽血，給你做個全身檢查。」
「抽血？」我心底一驚。
我不確定自己和方韻的血型是否相同，一旦在這裡出現岔子，就太容易暴露了。
我掀開被子急忙下床。
方燭攔住我，溫柔地笑著。
「怎麼，平時跟著警察出任務不害怕，還害怕抽血嗎？」
「不……真的不用了。」
我笑著打哈哈，一邊推著他們往門外走。
「我就是沒有休息好，身體都沒事的，我們快回家吧，我想多在家裡待一會兒，不然不知道哪天又要出任務了……」
方太太臉上有所動搖，他們拗不過我，隻能選擇離開。
8
為了防止再起衝突，方父方母帶著方寧先回了公司。
回家的路上，我呆呆地坐在副駕駛，方寧的話像一顆滾燙的石子，一直在我的腦海裡跳來跳去。
「小韻，你也知道寧寧的脾氣，她肯定是不開心了才這麼說的，你別不開心。」
我回過神看他。
方燭的那雙眼睛很漂亮，總是一副溫柔又謙和的樣子。
他其實長得跟方韻並不像。
我總覺得他對方韻有一種莫名的情感，怪怪的，時而洶湧，時而又深不可測。
車子在路邊的便利店停下。
見我一直盯著他，方燭突然笑了，抬起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
「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
「媽說家裡的錫紙沒有了，讓我們幫忙帶。」
「好。」我開門下車，走進便利店。
低頭尋找商品的時候，我的身後探出兩個腦袋。
店員驚訝地瞪大眼睛向我這邊看過來，隔著貨架，我隱約聽到她們的話。
「好像真的是她……你看群裡發的這個小偷照片不就是她嗎？」
「有沒有清楚一點的圖啊……」
她們灼熱的視線一直在我背上纏繞，讓我渾身不自在。
什麼也沒來得及拿，我急匆匆地往外走。
其中一個店員拽住我的胳膊，「您好……」
太久沒等到我，透過玻璃門，我看到方燭正準備進來。
我慌張地甩開店員的手，「不好意思，我有急事！」
幾乎是以衝刺的速度，我飛奔出門，把方燭拽走。
「怎麼了？」他回頭張望，有些不明所以。
「賣完了。」
「不可能吧？」他疑惑地皺著眉頭，似乎還想進去再看一眼。
我把他推上車，「快走吧，我有些不舒服。」
方燭這才啟動車子，開車離開。
9
我感覺自己的手都在顫抖，心髒突突地跳。
方燭突然抬起手背，貼在我額頭。
突如其來的觸碰又嚇了我一哆嗦，方燭更奇怪了。
「你沒事吧小韻？倒也沒發燒，但是臉色怎麼這麼不好？」
「是嗎？」我疲憊地扯了扯嘴角。
「可能天天跟屍體打交道，被嚇到了。」
我解釋著，一邊放下了副駕駛的化妝鏡。
鏡中的我面色慘白，嘴唇也早就失了顏色，雙眼深陷，透出無盡的疲憊與困倦。
這個樣子，別說方寧，連我都不太相信自己是方韻。
隻是在這裡待了幾天，我已經累得不行。
真的從來不用證明自己是真的，隻有我這種假貨才必須苦苦做戲，連睡覺都會做被發現的噩夢。
回到家後，我根本沒有胃口，草草吃了幾口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不，是方韻的房間。
我躺在床上，軟綿綿的被子散發著洗滌劑溫暖的馨香，把我團團包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