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頁
  2. 宮辭
  3. 第1章

第1章

宮辭 3997 2025-01-17 15:50:16
  • 字体大小 18
  • 我是一個老宮女。


    在這深宮待過整整三十五年。


    清涼殿前梧樹年年繁茂,我也一年比一年老。


    我這一生,送走了稚嫩青澀的貞嫔,送走了風華正茂的愉妃,也送走了白發蒼蒼的皇後。


    她們都死在了青春年少時,都死在了皇權的傾軋下。


    這宮牆深深,埋葬多少紅粉骷髏。


    1


    先帝殺人時,血濺了我一身。


    他向來是個極講究之人,吃飯時的擺盤要御廚琢磨三天,恨不得將那餐飯擺出花來。


    可此時殺人,卻很粗魯。


    向來尊貴高傲的天子,拿著一把柴刀,紅著眼舞舞生風。


    他面前,一身布衣的皇後緩緩倒下。


    他們都不年輕了,昔年烏黑的發間也夾雜了銀絲。


    先帝喘氣,從喉嚨裡嗬嗬傳來聲音,雙眼赤紅。


    他低低罵道:「你、你這個毒婦!」


    而皇後輕輕笑了下,她昔年白皙滑膩的手指,此時布滿了勞作的老繭。

    Advertisement


    美麗的容顏上,也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可她還是那樣優雅。


    就像是我十七歲那年進宮時,她盈盈喝下我敬的茶時那般高雅。


    皇後說:「陛下,你向來不拿我們的人命當命。」


    「那麼,我們為何又要忠於你一人呢?」


    在男人暴怒的叫聲中,皇後被捅了無數個窟窿。


    她笑了下,朝我點了點頭。


    而我,就站在一旁,麻木地端著託盤。


    這是我進宮的第三十五年。


    也是,我送走那些妃子的第三十五年。


    2


    我第一個送走的人是貞嫔。


    她長得玉雪可愛,臉頰圓圓的,一雙眉毛生得尤其好,動起來像清秀的遠山。


    先帝寵極了她,在床帏間常常把玩她的小腳。


    他說:「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都未必有這樣一雙金蓮玉足。」


    而後,便是君恩雨露,日夜恩寵。


    貞嫔得了寵愛,很快便懷了孕。


    可是,她那年才十六。


    十六歲的女子,自己還是個孩子,卻稀裡糊塗當了娘親。


    那時我在清涼殿掃落葉。


    她恰巧坐轎子路過,一眼看見低頭寡言的我,忽然眼睛亮起了來。


    「姐姐,你像極了我的姐姐!」


    後來,我便被指去了她的晚棠殿伺候。


    貞嫔初次有孕,常常嘔吐,四肢乏力。


    我耐心地為她擦拭幹淨臉龐,又用新鮮的瓜果調了果香,更是託在御膳房的姐妹做了酸杏。


    她吃了酸杏,果然好多了。


    腹中孩子四月時,她為他做了一頂虎頭帽。


    而後又笑著道:「這娃娃,最不能忘記的,就是他春葉姑姑了。」


    我叫春葉。


    聽聞我出生那年,天下大旱。


    我娘為了能喂養我,啃了好幾天的爛樹葉子,才擠出一點汁水。


    後來我長大後,便也喝這些樹葉的汁水,才勉強活下來。


    此時,我聽著貞嫔盈盈的笑語,忽然恍惚了一陣。


    我忘了尊卑,忘了僭越。


    不由自主地將手放在了她的肚皮上。


    肚子裡的孩子小小地踢了我一腳。


    我感受這微弱的動靜。


    這個孩子,誕生在這樣一個吃飽富足的盛世,誕生在潑天富貴的宮廷,誕生在母親的愛意中。


    我盼望他快快降生,快快落地,好像一棵小樹般迅速生根發芽,為他的娘親提供一絲蔭庇。


    可最後還是沒有。


    貞元十四年,貞嫔流產了。


    3


    貞嫔的臉色蒼白,臥在榻上不住呼痛。


    她的腿間鮮血淋漓,大片的血肉像是要衝破什麼阻攔般,哗哗流淌下。


    我們期待了好幾個月的孩子,在此時化為烏有。


    貞嫔一邊哭一邊握著我的手。


    她說:「姐姐,我的孩子是不是沒有了?」


    我也跟著流淚,卻仍然安慰她。


    「玉舒,你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


    可她哭得那樣撕心裂肺,像是活活拿刀剜了心去,再沒有先前的靈動天真。


    我去找太監請太醫,可他隻是摳了摳長長的指甲,斜眼瞥了我一眼:「春葉姐姐,皇上都還沒動呢。」


    一向最寵愛貞嫔的皇帝,此時在臨華殿中和另一個女子翻雲覆雨。


    我差人去請,他隻是在紅帳間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按慣例即可。」


    按慣例,便是先由妃子自己熬過去。


    我聽著貞嫔的慘叫聲,額上的汗水流了又流,心裡也痛得發涼。


    她從榻上滾下來,抱住我嗚嗚痛哭。


    「姐姐,姐姐,我要回家。」


    我一咬牙,想起平日裡在鄉裡所見到的接生婆,轉身便抄起了剪刀。


    一聲悽厲的慘叫響起。


    我為貞嫔接生下一個死胎。


    那是個已成形的男胎。


    第二日,她就在倚在窗前,默默流了一整日的淚。


    我走過去,為她關上窗戶。


    「娘娘,春日裡風大,您的身子不能見涼,還是要好好將養。」


    她抬起臉,清麗的小臉上流下兩行淚。


    「姐姐,太醫說我再也不能有孕了,是嗎?」


    我咬了咬牙,卻還是擠不出話。


    她低低地笑了聲,說罷轉過臉去,不再搭理人。


    天亮時皇帝終於從溫柔鄉醒來,忽然聽得外間有人來報,說貞嫔流產了一個男嬰。


    「該死!」他低低踹了一腳旁邊的太監,把扣子扣好。


    「朕以為是賢嫔。」


    原來那日夜裡,是他聽錯了。


    可有什麼用呢?貞嫔的孩子已經沒有了。


    太醫為她把脈時,隻是凝眉,又搖頭嘆息。


    「娘娘身子太弱,又還未長成,驟然有孕已是不容易,如今又添了下紅之症,以後怕是再也不能懷孕了。」


    貞嫔那時的神色很漠然。


    等太醫走後,她卻牽著我的手,默默流淚。


    「姐姐,姐姐……」


    我知道她是在叫她已經死去的姐姐。


    貞嫔年幼時,母親死去,是姐姐拉扯大了她。


    她向來盼望著自己也有個孩子,自打有了這胎,日日小心,可終究沒躲過。


    我們在她每日喝的杯子裡發現了一些落胎的毒藥。


    貞嫔第一次那麼傷心,發賣了從娘家帶來的貼身丫鬟。


    可後來,她又急急地捂著心口喘息道。


    「再也沒有人陪著我了……再也沒有人……」


    這時,我便輕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慰她。


    可在這宮裡,沒有孩子和寵愛的妃子,過得連野草都不如。


    皇上寵幸了幾次神色麻木的貞嫔,見她不得趣,便冷落了。


    帝王之怒,綿延久長。


    御膳房送來的羹食越來越差,有時,甚至能在其中看見唾沫。


    貞嫔一口也不肯吃。


    最後,還是我尋來幼年時吃的那種葉子,蒸成了糕點喂她。


    她吃了,卻還悶悶不樂。


    「姐姐,這是我這輩子吃的最乏味的東西。」


    從那時起,我便隱隱預感到她要活不長了。


    可惜,我沒料到那樣的快。


    貞嫔流產後的第二個月,她在深夜跳了荷花池。


    那年的芙蕖那樣紅豔,就像是吃了死人骨肉而長出來的般。


    4


    貞嫔歿了後,我被指到永壽宮伺候賢嫔。


    那是一個溫婉的女子,喜好梳單髻,畫遠山眉。


    先帝不喜她,但卻不得不尊重她的母家。


    賢嫔的母家一門雙侯、列代國公。


    開國時,以軍功起家。而後太平盛世,又牢牢坐在江南鹽政的高位上,掌握著富得流油的鹽政買賣。


    賢嫔的母家勢力大,先帝不得已封了她為嫔。


    但卻很少來她的宮中,連喝盞茶也不肯。


    賢嫔長在這宮中,就像是落進深深宮牆的一瓣杏花。


    她說她愛杏花鮮嫩,像極了少女時在閨中父母嬌寵、兄弟敬愛的日子。


    可她身為家族長姊,不得不替弟妹擔起責任。


    她進了宮,便能為年幼的弟妹撐起一片天地。


    賢嫔憂愁地道:「我的胞弟,生性頑劣,雖通曉詩書,卻不好功名。」


    「父親常追著他讀書,可他哪怕被打得雙腿生血,也不肯讀一句聖賢書。」


    我勸她:「許是年紀小,大了就好。」


    她卻搖頭,嘆了又嘆。


    「待到他長大,便遲了。」


    後來,宮內便收到賢嫔家人狂妄貪汙、舉止奢華的消息。


    先帝大怒,抄了她的家,還將列代先祖的牌位都砸了。


    隻因在李家的庫房中,抄出了幾十萬兩白銀,還有數件僭越的制品。


    賢嫔聽罷,先是沉默。


    而後,便是長長呼出一口氣。


    「我勸過他們的。」她說。


    「我分明是勸過他們的。」


    她悶悶地說,美麗的臉上流下兩行淚。


    這時,我才發現她也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女子。


    深宮磨滅了她的個性,叫她不敢從容走出半步。她日日謹小慎微,唯恐辜負了封號、拖累了家人。


    卻終死於權力傾軋。


    先帝賜了她一杯毒酒。


    她喝了,把頭上的翠玉簪子給了我。


    「你跟了我,沒什麼好處,卻隻有苦楚。


    「這隻翠玉簪子是從娘家帶來的,萬望你能保全它。」


    她摩挲著翠玉簪子,無限惋惜。


    而後又從容走向了黃泉路。


    賢嫔死後,我被分到正盛寵的愉妃宮中。


    可這回,卻碰見了釘子。


    愉妃年輕豔麗,沒有前二位娘娘待人和氣。


    我甫一入她宮中,便被在雨中罰跪三天。


    5


    愉妃是番邦進貢的小國女子。


    雪膚香腮,尤其是一對柳葉眉,令人記憶深刻。


    她年輕氣盛,常常同各宮娘娘鬥嘴。


    不知拉幫結派,也不知暗自蟄伏。


    我望著她,常常覺得她是這宮牆裡開得最盛的一株迎春花。


    花開得嬌豔,也香得轟轟烈烈,卻不知節制。


    終而,也將引來禍患。


    可愉妃卻不知收斂。


    她依舊熱熱鬧鬧地請戲臺子來奏樂,依舊在下大雨的夜晚把先帝關在門外,依舊把每年進貢的番邦珍珠都截留在自己的手上。


    宮裡人怨聲載道,都背後議論她。


    可愉妃從不在乎。


    年輕美麗就是她的依仗。


    她越鬧,先帝便越寵她,直將整個宮裡折騰得天翻地覆。


    愉妃風華正茂,容色傾國,他愛她華麗鮮活的樣子,不似宮中嫔妃死板規矩。


    他寵她,就像當初寵貞嫔那樣。


    貞嫔死後,先帝嫌她死得晦氣,連厚葬都無便送出了宮。


    還是皇後看不下去了,親自為她置辦了葬禮。


    可貞嫔的屍骨,整整在晚棠殿停了數日。


    她六七那天,我沒忍住,去親送了她。


    可愉妃卻很不滿。


    「你是我宮中的人,為何還要顧念舊主子?」


    於是,她便罰我在臨華殿前長跪了三日。


    那三日,夜夜皆有瓢潑大雨。


    愉妃與先帝在殿中翻雲覆雨,而我看著地上被吹亂的樹枝,苦笑了聲。


    我不過是想再送那小姑娘最後一程。


    可在這宮中,這便是犯了大忌。


    人死如燈滅。


    深宮裡,一瓣花枯萎了便枯萎了。


    為她惋惜的人,是死罪。


    三日後,愉妃見到我,漂亮的臉上閃過一絲倨傲。


    「你怎麼還在本宮的宮中?」


    我俯身,朝她拜了一下。


    「奴婢奉命在娘娘的宮中當值,不敢擅離職守。」


    愉妃嗤笑了聲:「那日皇上來宮中時,你都見著了吧。」


    我沉默以對。


    她忽然道:「這便是皇上予本宮的恩寵,至於你,從哪兒來的便滾回哪兒去吧。」


    如此,我又回到了清涼殿。


    清涼殿中荒涼破敗,聽聞這是上一代的太妃居所。


    那位太妃風華絕代、寵冠後宮。


    卻終因無子而凋零。


    而後,清涼殿便成為比冷宮還要偏僻的宮殿。


    我回到清涼殿中,卻發現包袱中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被曬幹了,早已枯萎得不成樣子。


    6


    我被愉妃趕出來,在太監宮女們的眼裡已是個敗犬。


    因而,我這樣的人便可以被肆意欺凌。


    他們春日裡愛打葉子牌,總是聚眾賭博,差使我去做雜事。


    我不願與人多起爭端,就默默應了。


    奈何,總有人不願意放過我。


    那是一個斜吊眼的小太監,有一口豁牙。


    他想同我對食,我沒答應。


    此時,那小太監便譏諷地笑了笑。


    「春葉姐姐,這裡有個好差事。


    「貴妃娘娘的份例少了幽水香,正發著脾氣呢,就交由你吧。」


    他口裡的貴妃娘娘,正是寵冠六宮的林貴妃。


    她是林將軍的小女兒,素來喜武,脾氣壞極了,向來以折磨太監宮女取樂。


    聽說奉命去她宮中送東西的人,沒有一個是笑著回來的。

    作品推薦

    • 重生回來愛你

      开学第一天,我把校霸摁在走廊上亲。 同学都以为我疯了。我夹走校霸碗里的 肉,他的兄弟生怕他掀桌子。

    • 壽命系統

      "妹妹能够预知未来。 五岁那年,爸爸买了她看好的那只股票,股票节节攀升,我们家从贫民窟搬去了富人区。"

    • 訂婚後發現,未婚夫和他初戀一直在同居

      "从温庭深的书房翻出那张暧昧的照片时,我的脑子就一直有个离谱的猜想, 所以碰巧被街头直播节目的主持人抽中时,我把温庭深的电话给了他。 "

    • 魅魔侍衛

      "我被魅魔下咒,与劣等侍卫厮混一夜。 次日醒来时,床下跪了个高大结实的男人。"

    • 遲非晚野

      我覺醒的時候,故事已經發展到了尾聲。

    • 老公情人故意將我女兒活活燒死,怕我找茬,他竟將我送到精神病院

      "除夕当天,霍景程秘书的女儿放烟花,故意将我女儿活活烧死。 我要报警,他把我的手机砸了。 反过来教训我,“青姿的女儿不是故意的,何必和小孩子计较?” 怕我找她们母女麻烦,霍景程强势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后来,沈青姿的女儿病重住院,他担忧得一夜白发。 实在没有办法,他才把我放出去。"

    目錄
    目錄
    設定
    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