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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幼君 3662 2025-01-04 15: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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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先生陸時清去世那日。


    鋪天蓋地都是這位傳奇外交官的深情遺書。


    【璇儀,終得同葬,千載共眠。】


    可惜,我不是璇儀。


    我是陸時清視為一生汙點的發妻。


    不得出現在廳房見客,有人時隻能自稱表妹。


    操勞半生後,我重回十八歲,


    決絕地退掉陪他赴法國任職的機票。


    這一世,頑固不化的許幼君,再不痴纏了。


    她也有拼盡全力想要守護的東西。


    1


    「女士,您確定要退票嗎?


    「現在一票難求,很可能無法再訂。」


    售票員殷勤地提醒我。


    我笑得燦爛,「再難求,也不想要了。」


    不屬於自己的,終究是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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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這是退票憑據和退費。」


    我接過來,把那張薄薄的憑據,翻來覆去看。


    好一會,才拿起胸前的雞心項鏈,打開翻蓋。


    裡面藏著一張陸時清的黑白照片。


    西裝革履的青年側著臉,發絲向後梳起,高鼻深目,氣宇軒昂。


    2


    上一世,我想不明白的事,太多。


    不明白,曾經見我纏了足,紅著眼幫我上藥的少年。


    後來洞房花燭,丟下我去書齋,冷冷道:


    「幼君,我不可能同纏過足的女人同床。」


    不明白,第一次留洋求學時,把藏著我照片的項鏈放在心口的少年。


    後來赴法國上任時,對著我哭腫的眼,冷冷道:


    「幼君,就是眼睛哭瞎了,我也不會帶上你。」


    ……


    再後來,我想,正如他所說。


    一個纏著足、隻會繡花的大家閨秀,是上不得臺面的封建餘孽。


    ……


    我不怨他,我隻怪自己。


    所以變賣了爹娘留下的繡坊,陪他遠赴重洋。


    他同政要貴人高談闊論,整日忙於公務,從不許我踏入客廳。


    我就學著時髦打扮,甚至解了纏足,忍著鑽心的痛學習跳舞。


    可當我出現在宴會上,看他摟著明豔女人的腰跳了一支又一支舞。


    眼中是我許久未見過的深情款款。


    旁人問及我是誰,他冷淡回道:「家中表妹。」


    而那女人,是千金小姐唐璇儀。


    他們同在外交部。


    一個是嶄露頭角的外交官。


    一個是家世良好的禮儀官。


    他的秘書們說,向來不近女色的外交官,遇上了初戀。


    可每夜與他溫存纏綿的,是我這個名義上的「表妹」。


    那日,我撫著肚子笑得溫婉。


    「時清,我們要有孩子了。」


    我想,他總該將我視作妻子了。


    可伏案書寫的陸時清,握著鋼筆的手一抖。


    抬頭冷冰冰道:


    「去打了。」


    「打胎……會死人的。」


    他嗤笑一聲:「還有人坐飛機死呢,難道你看人家就不坐飛機了?」


    我捂著肚子,渾身冰封,固執地不肯說一句話。


    良久,他才輕聲道:


    「我父母來信想你了,幼君,回國替我照顧他們。」


    為了保住孩子。


    也為了那點無稽的奢望。


    奢望成為賢妻良母後,他會珍重自己。


    我又回到了深門大院,奉養父母,養育孩子。


    可戰火紛飛時,我帶著一家老小四處奔波。


    撿起刺繡活,指尖都被針尖戳爛。


    卻看到報紙上,他英姿凜然地接受採訪。


    身旁,唐璇儀挽著他手臂言笑晏晏。


    底下綴著的陸外交官夫婦字眼,比針尖還刺人。


    憂心父母,陸時清匆匆回了國。


    可唐璇儀也正在此時,死於巴黎的轟炸中。


    消息傳來時,他如遭雷劈,跌坐在椅子上。


    此後幾十年,留給我的,是生鐵一般的冷漠。


    連孩子,他也不聞不問。


    臨死前,他臥病在床多年。


    我拖著八十歲老妪的身子,親力親為照顧,陪他走過最後一程。


    可到死,他手裡攥著不放的項鏈裡的照片。


    不是我,是他早逝的白月光。


    她從未給過他什麼,死在最美好那年,卻永遠活在他心裡。


    而我操勞半生,愛他至極,卻換不來遺書上一個字眼。


    還好,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半個月。


    一切還來得及。


    我丟了照片,把退票憑據折了折,取而代之放進去項鏈中。


    3


    回了同陸時清共同生活的公館。


    跟老管家講繡坊不賣了,我吩咐準備一套繡棚。


    七年前那場大火,讓我失去了爹娘,也讓傳承三百年的許家繡坊一蹶不振。


    上一世,滬上名角嚴笙要一套《霸王別姬》的戲裝,在各個繡坊挑最好的手藝。


    我本想一試,因為陪陸時清出國而作罷。


    如今,若能拿下名角的青睞,對沉寂已久的繡坊至關重要。


    門外傳來汽笛聲。


    一抬頭,正好看到陸時清走進來。


    他穿著襯衫,外套羊絨馬甲,筆挺的西褲罩著長腿。


    眉目俊朗,嘴角噙著淡淡笑意。


    唐璇儀摟著他的手臂,一身精致的蕾絲小洋裙。


    「時清,剛舞會上,我還沒跳夠,你再陪我跳跳好不好?」


    她甜甜地笑著,白皙的臉上有著酒醉後的薄紅。


    牽起他的手,一個旋身轉進他懷裡。


    兩人笑著邁進門檻,在看到我時驟然停下腳步。


    我也愣住。


    上一世我把自己關在屋中,整日學著法語。


    所以不知道,原來他們兩人早已如此親近。


    我停下手中的針線,起身,想要離開。


    被唐璇儀伸手攔住。


    「時清,這是誰?」


    陸時清沉著臉,高挺的鼻梁投下刻薄的陰影。


    「是表妹。」


    與其等他開口,不如我自己說了。


    陸時清臉上有一瞬的詫異,片刻才低聲回應:「嗯。」


    唐璇儀依舊不放過我。


    扯著我的衣袖,捂嘴笑:「時清,這就是你要帶到法國去的表妹?


    「你就不怕妹妹到時候被放進盧浮宮嗎?」


    我一身青花瓷繡的袄裙,被她視作老古董。


    我拍開她的手。


    她又指著我裙底,像是看見過街老鼠一樣,驚呼出聲。


    「天吶,你們家還纏腳,不嫌臭的嗎?」


    陸時清攬著她的肩膀往前走,聲色淡淡:「別拉她,髒了你的手。」


    我離去的腳步一頓。


    他們以為用法語說話,我聽不懂,就可以肆意嘲笑我了。


    可那擠眉弄眼的高傲姿態,哪怕我上輩子沒學過法語,就不會受傷嗎?


    4


    當晚,陸時清來到我房間。


    手中一捧百合花,自然地插到桌上的花瓶裡。


    見我坐在繡繃邊上,穿梭著銀針,不理他。


    他自顧自地坐下來,語氣冷冷:


    「許幼君,這花送你,很欣慰你清楚自己的身份。


    「你以死相逼,我才答應帶你去法國,除此外,別的一概別再奢想。」


    我甚至沒抬起頭:「說完了嗎?說完了請走吧。」


    手腕突然被拿住。


    陸時清垂下眉眼,看著我指尖的針線,眉宇緊鎖。


    「繡坊都要賣了,為何還繡?


    「不如多學幾句法語,就算是表妹,也別丟了我的臉。」


    我被他身上濃稠的女士馨香,燻得鼻子犯痒。


    淡淡回他:「知道了。」


    我溫順異常,不再像往日一樣哭鬧。


    陸時清臉色也柔和下來。


    「明日去安和商場置辦些衣服首飾,所有錢我付。


    「你總不能穿得又土又俗的去法國吧?」


    我看著繡著青花的褶裙,娘親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明明那麼雅致精美。


    可人性就是如此。


    他不愛你時,你縱使身著婚紗,亦是錯上加錯。


    我無所謂地低聲應好。


    等陸時清離開。


    打開胸前的項鏈,看著退票上的日期。


    隻有十四天了,忍忍吧。


    我不想在起飛前惹出事端。


    伯父伯母肯定會反對,說不定又要拉著陸時清吵一番。


    如果因此攔著不讓陸時清出國,就更不好辦。


    5


    花了幾日設計好鳳凰圖樣,我便急著去買布。


    卻沒想到,在鬧市迎面遇上陸時清一行人。


    一群西式打扮的青年翹楚裡,陸時清身量高挑,鶴立雞群。


    「陸家妹妹,我們去拍紀念照,一起啊。」


    唐璇儀上前拉住我的手。


    「她不喜歡這些時興玩意,別叫她。」


    陸時清臉上是含蓄笑意,眼神卻略帶陰鸷地鎖定我。


    我知道,他不想我出現。


    就像從前不讓我出現在大廳見客一樣。


    唐璇儀嫣然一笑,還是拉著我走。


    我實在不知道,一群外交部同僚來拍紀念照,為什麼非拉上我不可。


    直到唐璇儀貼在我耳邊笑著說:


    「一個賴在時清家的寄生蟲,纏著時清不肯離婚,還要跟去法國。


    「你沒有的自知之明,我來給你找。」


    我偏過頭看著她明豔的笑,一時無語。


    照相館裡。


    唐璇儀拉著陸時清去拍合照。


    大紅色的背景布前,一個沉黑西裝,一個坎肩黑裙。


    說不出的般配。


    一旁的人都在起哄:「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拍結婚照呢,你們倆。」


    「一個外交官,一個禮儀官,咱們外交部的臉面你倆可太撐得起了。」


    照相師傅也樂呵呵地指揮著:「這位先生向女士靠近一點,哎,再近一點。」


    我站在原地,有些恍惚。


    原來上一世,陸時清放在雞心項鏈裡的照片,就是這時候拍下的。


    原來,他這麼早,就已經轉心他人。


    陸時清舒朗的眉眼掃過眾人:「別亂開玩笑,璇儀會不好意思。」


    說罷,不著痕跡地替唐璇儀別了一根亂飛的鬢發。


    唐璇儀偏過頭問我,笑得甜蜜:「妹妹,你看看,我和你哥哥,般配嗎?」


    陸時清眯了眯眼,無聲地警告。


    我莫名想起新婚之夜。


    女孩如何滿懷欣喜,以為終成眷屬。


    卻在滿目喜慶之中,孤身一人熬過了冷冷寒夜。


    那一夜,西洋鍾擺了一晚。


    她曾以為最美好的夜晚就這樣結束。


    我扯了扯嘴角,吐出兩個字:「般配。」


    前世揪著那點年少時的兩小無猜,固執地不肯放手的自己,真是可笑極了。


    我捏緊了胸前的項鏈。


    還有十天。


    還有十天我就可以告別這一切了。


    相機咔嚓聲響那一刻,我走了。


    6


    自此,我一天隻睡兩三個時辰,伏在繡棚前,指尖飛舞。


    手指被針尖戳痛,也不停手。


    隻有一晚,抽空去看嚴笙的戲。


    我本是戲迷,花大價錢託管家搶了前排。


    臺上花旦,濃麗妖妍,身段婀娜,唱腔絕美。


    最終,橫刀抹脖,自刎倒下。


    妖豔的鳳眼在我眼前合上。


    我心頭猛地一顫。


    前世,戰火紛飛時,也是這人,倒在我身前。


    明明胸口流著血,卻笑得濃豔:


    「我欠你爹一條命,如今還你,也是因果。」


    7


    下了馬車,公館二樓,我的房間亮著燈。


    我察覺出不對,著急上去。


    一看,房門大開著,衣服和梳妝櫃的釵環被扔了一地。


    唐璇儀正拎著一雙三寸金蓮布鞋,嫌棄地丟到一旁。


    「你做什麼?!」


    我上前猛地推開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她撞到桌角,捂著後腦站起身,滿臉不可置信:「你怎麼敢打我?你怎麼敢!」


    說著,她猛地抄起花瓶扔到我頭上。


    陸時清出現在門口:「璇儀,怎麼了?」


    唐璇儀紅著眼開口:「你看看,我給你妹妹挑了這麼多衣服首飾,還幫她收拾收拾這些破爛,她竟然推我。」


    我這才注意到角落的一堆購物袋。


    陸時清對著我冷冷地開口:


    「許幼君,死活要跟去法國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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