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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永不消逝的準考證 4662 2025-01-03 16:5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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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房可以,先過蘇諾這關。


    我家鬧鬼的事也不脛而走,繼母氣得跺腳。


    「佟米,你就存心跟我鬧是吧?」


    「行得正,怕什麼鬼敲門呢,難道你心虛?」


    我做著題,頭都懶得抬:「不讓我學習,我什麼都做得出,你女兒快開學了吧,我沒房子住,可以直接去她學校,反正宿舍我也知道在哪,和她擠一張床唄,讓她同學老師都看看,她媽是什麼德行!」


    我這破罐子破摔的勁兒,讓她女兒急眼了。


    「媽,可別,我丟不起這個人!」


    女兒是她軟肋,繼母一下閉嘴了。


    清淨後,蘇諾指著我的那些符咒,似笑非笑。


    「哦,你還想用這些對付我?」


    我雙手合十:「蘇老師,抱歉,都是過去式了。」


    除開自戀這點,蘇諾是個稱職的老師。


    他會在我休息時批改卷子,制定出我第二天的錯題集。


    會講解不同題型背後的知識點和解題技巧。


    當然,他經常也有口不擇言的時候。


    尤其在我做錯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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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米,你幹脆氣死我好了!」他氣得滿屋亂竄。


    我不忍挑他語病:「你不是已經……」


    也是,蘇諾立刻換臺詞。


    「我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不對……我好像是火化的,可惡!」


    「……」


    出攤前,蘇諾讓我去了趟某個小區。


    門口迎面走來一對夫妻。


    蘇諾神情一下凝固住,夫妻推著嬰兒車,有說有笑地從他身體穿過。


    擦肩而過時,我才發現。


    他們眉目跟蘇諾有幾分相似。


    「等等,他們是……」我的心猛地跳了跳。


    蘇諾眼神緊緊跟隨他們。


    沒有了平日的遊刃有餘,他眉宇間縈繞著揮之不去的憂愁。


    「他們,是我爸媽跟弟弟。」


    9


    我曾問過蘇諾,找到兇手要怎麼辦。


    「就算知道是誰,也不一定有證據。」


    鬼,是沒法為自己作證的。


    蘇諾說:「警方說我是自殺,很多輿論都說是我爸媽逼我太狠,尤其一些親戚,怪我媽逼我從小做題,內卷,呵,可笑,那些題很難嗎,卷得動我?」


    我默默聽著。


    我們都是被命運玩弄的人,不同在於。


    我還有得選,可他沒有了。


    「所以啊,我得找到兇手,然後你告訴我爸媽,他們沒錯,是很好的父母,我的死不是他們造成的,抱著遺憾傷感,也好過抱著愧疚過餘生,是吧?」


    這是他能為父母所做的,所剩不多的事了。


    想到這,我心裡是說不出的哀傷。


    蘇諾笑了:「你啊,那麼笨,我可沒指望你能幫我復仇。」


    我的心猛地脹痛,好像被人狠狠捏住,霎時間幾乎無法呼吸。


    我倉促轉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發紅的眼眶。


    「我一定會幫你找出兇手,你要等我。」


    一定要等等我,拜託了。


    耳邊聽到一聲笑,蘇諾笑了,他大概是想摸摸我的頭。


    但手掌伸出,隻停留在我發梢那。


    又戛然而止地停住。


    那一丁點距離Ťú₂,就是生死相隔。


    他笑容不變,隻是淡了些許。


    「好啊,我時間很多,會一直等你。」


    很快,我物色了幾家備考機構,可教學質量都達不到我想要的,我心事重重地回到攤位,發現一堆人圍在那。


    幾個混混手持棍子,正砸著我的攤。


    原來繼母吃了癟,讓新交的男朋友來給我點教訓。


    她男人叫陳自強,混賭場的,說話流裡流氣。


    以前跟我繼母鬼混後,半夜還想撬門進來猥褻我。


    「嘿嘿,小佟,別怪你陳哥,你阿姨交代的事,我也不能拒絕啊。」


    他自以為瀟灑地朝我拋了個油膩的媚眼。


    「不過,你要跟了我,那我肯定罩你的……」


    說著,他嬉皮笑臉地用手來勾我脖子。


    10


    下一刻,我雙手猛地抓住他手腕。


    一氣呵成側身、扭轉、肘關節狠狠上抬。


    陳自強被我一腳蹬出老遠,左臉頰腫得老高。


    負責這塊的警察很快將他們趕走。


    可這些流氓屬蟑螂的,人走了,他們又會鑽空子冒出來。


    這樣持續騷擾,很影響攤主們做生意。


    他們聯合起來,找我談話,希望我離開。


    「小佟,你去別的地兒吧,這群流氓天天杵在這,誰敢來?」


    「快走,總不能為了你,大家都吃不上飯啊,做人可不能那麼自私!」


    我下意識地看向張阿姨,她是賣涼粉的,我們攤位挨著。


    她腿腳不好,很多重活我都會幫手。


    她還總念叨,希望有我這樣聽話懂事的女兒。


    可現在張姨眼神閃躲,期期艾艾開口:


    「小佟,這兩年大家伙都挺幫你的吧,你換個地方不也一樣嗎?」


    我的心涼了下去。


    一言不發收拾好東西,我咬牙蹬走了三輪車。


    蘇諾擔憂地跟著我:「你去哪?」


    「去能擺的地方唄。」我故作無事,視線向前,「天無絕人之路。」


    我明白,人家沒義務幫我。


    大家都在社會底層艱難求生,實在沒有多餘的善意可以勻給我。


    可混混們依舊不放過我。


    隻要去人多的地方,他們就來找茬。


    我隻能蹬去很遠很偏的地方,回家得繞一大圈還要過天橋,我獨自奮力推車,脖子都憋出青筋。


    天熱得過分,我渾身衣服湿透,仿佛在燃燒。


    夢想啊,從不會用施舍的方式降臨。


    我必須再努力一點。


    蘇諾也在幫我推,我被他逗笑,忍不住吐槽:


    「你推也沒用啊,還不如給我多念幾篇閱讀理解呢。」


    他英語口音正宗,行走的 BBC,相當於路上做聽力了。


    蘇諾蹙著眉:「那也不能眼睜睜看女生幹活吧。」


    幾天下來,我收入大減。


    我原本計劃裡,是這兩個月賺夠一年的生活費,可眼見快九月,離我預計的金額還差一截。


    看我對賬單發愁,蘇諾建議:


    「要不,我們試試直播吧。」


    11


    我第一反應是拒絕。


    直播在我眼裡像出賣隱私,出賣傷痛。


    蘇諾仿佛看穿我的心思:「坦誠自己需要幫助,不是什麼可恥的事。」


    我尖銳地說:「你不懂,你出事前一直都是天之驕子,家境優渥,可我——」


    我跑外賣送到 Q 大門口,來取餐的正好是高中班花。


    她比過去更漂亮,妝容精致,頭發染成流行的淺慄色大波浪。


    我們都花了一些時間,才認出彼此。


    「佟米?你真的是佟米?你怎麼來送外賣了?」


    頭盔壓亂了我的頭發,寒風刮花了臉頰,留下一片粗糙的紅。


    我猝不及防地,像個小醜被推上了舞臺中心。


    落荒而逃時,我聽到她同學追問:


    「你以前不是一中的嗎,一中的學生還有出來送外賣的啊?」


    給學校送餐算是美差Ťű̂⁶,小電驢進不去,統一放在門口。


    那天後,我申請調到別的地區。


    我不是拉不下臉的人,髒活累活都能幹。


    但我很怕。


    所剩不多的自尊,會在被凝視中瓦解。


    「瓦解什麼?關鍵你有什麼好羞恥?你自食其力給爸爸做手術,還清了工友借給你的手術費,誰能做到?說實話,我不能保證我能做到。」


    「……」


    「這三年,你在不斷重溫教程,別說沒有,我輔導你那麼久,能感覺得到。」


    「所以,你別總感謝我,你要感謝的人是你自己。」


    他老嫌我笨,冷不丁地表揚,讓我愣住了。


    「嘲笑聲,必然也會有,這種鍵盤俠不嘲笑你,也會去嘲笑別人,他們就是靠不停抨擊別人,造謠別人,吸取別人痛苦去獲得滿足的人渣,他們的最大武器,是無恥地惡意揣測,還總試圖站在道德制高點,以推別人下懸崖為己任。」


    「可我們,真的要為他們的低劣去買單嗎?」


    蘇諾凝視我。


    「你甘心,屈服於他們的無恥嗎?」


    他的話鍾鳴一樣撞在我心口,經久不散。


    許久,我握緊拳頭。


    是的,向無恥低頭,才是真正的恥辱。


    我不甘心,也不能甘心。


    說幹就幹,我買來臺二手手機,鏡頭架在攤位前。


    開始也沒什麼流量,無所謂。


    反正客人多我幹活,人少我刷題。


    我開始習慣被凝視。


    鏡頭忠實地記錄著我的一天,高一高二的新教材我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進入了題海戰術階段。


    有人會留言嘲笑:「賣煎餅的還做題?什麼新型賣慘點。」


    「小妹挺漂亮,私聯嗎,價格好說。」


    我懶得管,一邊做題一邊把解題過程寫下來,順道嘮嘮心得體會。


    有反思,也有心得。


    如果有人在評論區提問,我也會毫無保留地解答。


    漸漸地,直播間有了一批固定觀眾。


    蘇諾說,教別人,是讓自己進步的一種方式。


    隻有自己吃透,才能真正授之以人。


    我全神貫注地做完一套數學卷,對完答案,才發現直播間裡的人數。


    坐火箭一樣衝了上去!


    12


    我的直播小火了一把。


    原來是幾個教育類大 V 轉發推薦了我的直播,平臺也正做著高考百態的欄目,這一聯動,流量迅速暴漲。


    直播間觀眾激情留言。


    「高四復讀生在此,本來很喪,謝謝小姐姐給了我勇氣。」


    「她講題,比我家高薪聘的家教還穩。」


    「莫名解壓又勵志怎麼回事,我畢業很多年了,也愛看。」


    直播流量提現的錢,夠我一年生活費了。


    可人氣起來後,抨擊聲、猜疑聲也一下大了。


    繼母知道後跑來大鬧。


    「佟米,你不管醫院的植物人親爹,自己搔首弄姿賺錢,你天打雷劈!」


    她還發了幾張照片。


    她帶著女兒在我爸病床前作秀,裝模作樣地給他擦身體。


    不得不承認,在鬧事上,繼母有著超人的天賦與敏銳的嗅覺


    風向一下變了,許多人惡意揣測。


    「果然是作秀的吧,肯定是背好了答案再寫的,做題那麼快騙鬼呢。」


    「自己爸爸都不管,學習再好有什麼用。」


    「惡心,還我打賞錢!」


    謾罵聲中,有個 ID 不斷留言為我辯解。


    「她是我曾經的學生,奧數拿過獎,很優秀,不是你們說的那樣!」


    13


    這個頭像……


    我手發顫,點開對方頭像。


    紅 V,認證的是特級老師。


    她就是帶我參加奧數比賽的王老師,也曾是蘇諾的班主任。


    我是一粒被時代拋棄的砂礫,大數據重新將我帶到她面前。


    面對鋪天蓋地的漫罵,醫院的官 V 發了一則圖文。


    是我這幾年照顧爸爸的照片。


    幾年下來,我跟醫生護士都混得很熟。


    他們紛紛發聲:「造謠也有個底線,這幾年的醫藥費都是小佟打工湊的,再苦再累的活她都在幹,寒冬臘月去給餐廳搬生鮮,一車 80 元,滿手生凍瘡,三塊錢一盒的藥膏都不舍得買,她繼母呢,別說照顧,人都沒見過,你照顧?提醒你們病人現在皮膚病,不能直接拿水擦身,你們聽了嗎?ƭũ⁼為了作秀什麼都不管!」


    護工偷偷錄下全過程。


    母女才擦了幾下,杜芳就捏著鼻子尖叫:


    「媽,快走吧,真晦氣,死老頭臭死了!」


    繼母說忍忍:「也沒想到直播那麼賺錢,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佟米。」


    這些無恥至極得對話,讓鍵盤俠徹底啞了。


    我不管外界紛擾,打開王老師的私信。


    可糾結半天,愣是沒寫出一句話。


    蘇諾笑話我:「發啊,作文八百字你都一氣呵成,還寫不出一句話?」


    他不知道,輟學後,王老師來我家好多次,可都被繼母趕走了。


    我始終覺得辜負了老師的期待,心中有愧。


    這時有客人來了,我趕緊抬頭:「您好……」


    暈光的路燈,映在來人斑駁的白發上。


    她些微駝背,單肩帆布包裡,裝著厚厚的教案試卷。


    我猝不及防地紅了眼眶。


    「王老師,您怎麼……」


    14


    我的攤位是流動的,王老師擔心我被網暴,尋了我好多天。


    我局促地坐在小凳子上,老師握住我的手,久久都沒放。


    原來我的直播,她全都看了。


    還誇我有道幾何題解得妙。


    我鼻腔發酸,下意識低頭:「就是想換一種思路。」


    「你現在解題的風格,跟我過去教的有個學生還有點像,他的思路也總跟別人不一樣,另闢蹊徑,思維跳脫。」


    我忍不住看向蘇諾。


    他眼神溫柔地看著王老師,嘴角翹起,開心得不能自己。


    他說:「你看你看,老師沒忘了我。」


    王老師翻過我的手。


    才二十出頭,可我的手已經粗糙得沒法看,縱橫著傷疤老繭。


    她眼圈泛著紅,說:「孩子,這些年辛苦你了。」


    眼窩一熱,委屈像暗潮一樣湧上。


    我死命壓下,趕緊搖頭說不辛苦。


    可老師下一句,讓我破防了。


    「你的學籍,還在一中。」


    「好好準備一下,開學後就回去上課,我給你申請了宿舍,以後就住學校。」


    15


    這個消息讓我腦子都蒙了。


    我不敢置信,心跳快得要躍出胸膛。


    「怎麼可能,我不是早就被……」


    王老師笑著:「以前可以保留一年學籍,第二年政策改了,有重大家庭變故的最長可以延三年,你爸重病也算,我幫你申請了,你本來就拿過奧數比賽名次,這樣的好苗子,我們可不隨便放。」


    一中的教學資源,是其他補習機構沒法比的。


    學籍保留,意味著我能以高三學生的身份去參加考試!


    老師的模樣模糊了,原來是我流淚了。


    我再也忍不住,趴在老師肩頭痛苦號哭,像是要發泄出這幾年所有的無助憤怒。


    老師輕拍我後背,不斷說:


    「不怕,你沒問題,老師知道你可以的。」


    「老師教了一輩子的書,這點眼力勁都沒有嗎?」


    我拼命點頭。


    我跟蘇諾一起目送老師離開,夜燈的光,將她原本幹瘦的背影越拉越長。


    長得好像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


    夜幕低垂,繁星點點。


    我用哭啞的嗓子說:「蘇諾,現在幸福得好像一場夢啊。」


    他眼睛寧靜似湖水,溫柔得令人心悸。


    「你看吧,活著真好。」


    「佟米,你的未來會更好,你值得全世界的擁抱。」


    16


    時隔三年,我再次踏入一中的校門。


    我早早起身換上校服,扎起馬尾,背上雙肩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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