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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吹夢到西洲 4675 2024-10-18 11:4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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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垂香榭不多時,定遠侯爺便派人過來,要蕭雲起去書房一趟。

    ——多半是為了他當眾頂撞長公主一事。

    蕭雲起神色鎮定,囑咐我不必擔心,喝完藥早些休息。

    我柔順地點點頭。

    他的背影一消失在門口,我抬手便將桌上的驅寒姜湯潑到窗外。

    睡覺時又故意敞開窗戶,寒冬臘月裡吹了一宿的冷風。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苦肉計這種東西,得舍得下本才行。

    半夜果然如願燒了起來。

    病情比想象得來勢兇猛。

    我頭疼欲裂,意識陷入一片混沌。

    身邊好像有很多人來來往往,間或有隻言片語飄進耳中。

    「恐有性命之憂……」

    「治!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不管用多貴的藥,都得給我把人治好……」

    「哎,隻能姑且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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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迷瞪瞪間,有人將我抱在懷中,一勺一勺地喂藥。

    就像當初我剛被西洲救回家,意識昏沉時那般。

    那時,我心存戒備,即便昏睡中,仍將嘴抿得緊緊的。

    他笨拙地想掰開,又怕傷了我。

    隻好折了一根空心蘆葦桿,試圖將藥汁灌進去。

    結果自然是不成的。

    後來他苦惱地請教隔壁周大嬸,問她如何哄她家六歲小兒喝藥。

    得了主意後,鄭重地將我抱起來,手臂輕晃,嘴裡哼著新學的童謠。

    真難聽啊。

    我不堪其擾,張嘴想罵人。

    一個瓷勺順勢塞入我口中,苦澀的藥汁順著喉嚨而下。

    我的臉皺成一團。

    耳畔傳來欣喜的聲音:「哎呀,周嬸子的法子果然有效。」

    眼底熱流湧動,我抬手抱住他的胳膊。

    用盡全身力氣。

    就像當年抱住娘的腿,求她不要離開。

    她穿的那條藍色撒花褲子,我記了一輩子。

    地上塵土飛揚,迷了我的眼。

    那條藍色撒花褲子,越走越遠,在眼前騰起的水霧裡模糊成一片扭曲的藍。

    從此,我再也不穿藍。

    一道聲音在耳畔響起,影影綽綽:

    「相思,你受的苦,我會找沈靜檀討回來。」

    沈,靜,檀。

    我猛地一激靈。

    夢境因這個名字呼嘯著分崩離析。

    藍色撒花褲子沒了,細柳巷子也沒了。

    我站在一片河堤之上,荒草萋萋。

    我望著底下滔滔河水,寒氣從腳踝一直漫到心底。

    這裡,是賀西洲出事的地方。

    15

    我的病纏綿許久,終於養得差不多了。

    這期間,沈靜檀也病了。

    秋梧院的大夫來來去去好幾波。

    門房說,依他所見,怕是半個金陵城的大夫都來了。

    更別提,還有沈家從外地請來的名醫。

    秋梧院將消息捂得嚴嚴實實,長公主也下令不許府裡人妄自議論揣測。

    我裹著狐裘踱步到窗前。

    窗外臘梅開得正好,其中一枝幾乎要探進房內。

    我挑眉看了會兒,伸出手,咔嚓一聲——

    利索地折斷這枝越界的臘梅。

    我打量著手中的斷枝,滿意地笑了笑。

    沈靜檀的左腿,跛了。

    在我高燒不退,性命垂危的時候,盛怒之下的蕭雲起去了秋梧院。

    他讓沈靜檀在雪中赤足跳了一夜的胡旋舞。

    早在春風樓的時候,就聽說過沈家有位嫡女,胡旋舞跳得極好。

    沈家是金陵巨賈,生意遠至西域。

    家中專門請有西域人做西席,專門教授西域文化禮俗。

    沈靜檀的胡旋舞就是那時學的。

    據說在沈老太君的壽宴上,一舞驚四座。

    有幸見過的客人們嘖嘖稱贊,誇沈靜檀的胡旋舞,風採更勝魏紫的綠腰舞。

    其他人紛紛附和。

    他們說綠腰太過柔媚,有失風骨,不如胡旋意態蓬勃,如流風回雪。

    恰似娼女與貴女的區別。

    男人們推杯換盞,眼神裡心照不宣。

    仿佛同樣一支舞,貴女跳便是風骨,娼女跳就是諂媚。

    隻可惜沈家小姐是貴女,隻在想跳的時候跳。

    哪怕再惦記那支胡旋舞的風採,也不能勒令人家再為他們跳上一次。

    扼腕嘆息之際,有客人醉醺醺問我會不會跳胡旋舞。

    他自嘲日後沒有機會再看沈家小姐跳胡旋,隻好退而求其次,看個替代聊作慰藉。

    我被他眼中輕視激起心中傲氣。

    將手中酒杯一擲,隨手抽出鄰桌客人的佩劍。

    在眾人驚呼聲中,信手挽了個劍花,下場跳了場傳說失傳已久的劍舞。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不是要看風骨嗎?

    什麼胡旋舞,不過是胡人小打小鬧的玩意兒,登不得大雅之堂。

    論起風骨,哪裡及得上公孫氏的劍器舞?

    一舞跳罷,春風樓裡鴉雀無聲,眾人神色驚怔,久久不能回神。

    我輕哼一聲,歸劍入鞘。

    沒有人再提起沈靜檀的胡旋舞。

    我勾起紅艷艷的唇。

    請不動沈靜檀,就想讓我來跳胡旋,供人追憶?

    做他們的白日大夢!

    我相思,可不是隨便什麼人的替代。

    秋梧院灑掃的小丫頭說,沈靜檀每日除了痛哭,就是夜以繼日地咒罵我。

    罵我蠱惑蕭雲起搓磨她,害她從此失去一條腿。

    我愉悅地翹起唇角。

    仇人的咒罵,是對我最好的褒獎。

    我將手中花瓣一點點揉碎,丟入魚缸。

    饒有興致地看著那點殘紅,被魚群分食。

    我彈了彈水面,魚群立刻驚慌逃竄。

    16

    冬去春來,草長鶯飛。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長公主的壽辰。

    世子又病了,世子夫人忙於照料,無暇分身。

    沈靜檀自動請纓操辦壽宴。

    她本商賈之家出身,應對這種場合遊刃有餘,無論是府中採買,菜品甄選,還是下帖邀約,座席排布都安排得漂漂亮亮。

    長公主本就因蕭雲起不知分寸,害她腿跛之事,對她心存愧意。

    這一番下來,對她更添憐惜。

    見她行事有分寸,索性將大半掌家權交到她手上。

    從前那些私下嘲笑沈靜檀不得恩寵的姬妾下人們見狀,立刻換上一副笑臉,顛顛地跑去秋梧院,重新捧起熱灶。

    二公子的寵愛瞬息萬變,這掌家權可是實實在在攥在手裡的東西。

    如今該燒哪柱香,該拜哪座廟,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秋梧院有了底氣,重新張揚起來。

    正因如此,沈靜檀身邊那個叫紅麝的丫頭才敢當眾挑釁我。

    壽宴前一日,府裡各處都在忙活。

    唯有我坐在涼亭處喂錦鯉。

    一把餌料撒下去,一群遊魚爭先恐後地圍上來。

    紅麝被一群丫鬟簇擁著,正好從旁經過。

    她生得一雙吊梢眼,眉頭再一皺,越發顯得張狂刻薄。

    跟從前在琳瑯閣門口時見到時,沒什麼兩樣。

    那時,她從賀西洲手裡接過一方木匣。

    打開一瞧,還未說話,臉上先現出三分鄙薄。

    「什麼窮酸,居然拿一塊破木頭當作生辰賀禮,打量我家小姐是叫花子呢?蕭二公子可是給小姐送了一匣子明珠呢!」

    我藏在街角,探頭去看。

    賀西洲背對著我,瞧不見表情。

    沈靜檀的聲音從白色的幕蘺下傳出:

    「西洲哥哥,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這些小玩意兒我早就不喜歡了。」

    「你若真想要我開心,就將婚事退了罷。」

    「賀家已經敗落,我們兩家不相為配了,你自甘清貧,何苦再拽上我?」

    她帶著紅麝,頭也不回地轉身進了琳瑯閣。

    「小姐,這木雕……」

    「扔了吧,別讓蕭二公子見到。」

    賀西洲尚未走遠,黃木匣子便被扔到地上。

    裡頭的木雕掉出來。

    似狗非狗,似豬非豬。

    他微微一怔,嘆了口氣。

    俯下身將木雕撿起,語氣有些無奈:

    「相思,你出來,我知道你在。」

    我往後藏了藏。

    「別躲了,我看見阿黃了。」

    我擰了擰眉,輕輕踢了腳邊的黃狗一腳:

    「都怪你!」

    阿黃不明所以,還以為在跟它玩鬧,親熱地又靠上來。

    我嫌棄地嘶了聲。

    這傻狗。

    木雕是我夜裡偷換的。

    賀西洲準備的生辰賀禮是照著沈靜檀兒時模樣雕的一尊人像。

    他學東西快,手也巧。

    我不過指點了幾日,他便很快領悟了下刀的精髓。

    花了小半年,做出這尊栩栩如生、憨態可掬的人像木雕。

    他想告訴她——

    他的銀子即將攢夠,兩家祖父定下的婚約就快到兌現那一日了。

    我夜裡翻來覆去,越想越氣。

    賀西洲還沒給我謝師費呢,憑什麼用我教的手藝去討好旁人?

    我悄悄起身,將匣子裡的東西換成他第一次試手的阿黃。

    想象著他心上人打開匣子錯愕的模樣,我的心隱秘地雀躍。

    氣死那位沈小姐才好。

    最好——

    氣得不要他了!

    我沒想到,她真的不要賀西洲了。

    我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邊。

    心裡暗想,忍三句。

    這事的確是我有一點點理虧,那我就大方讓他罵幾句吧。

    就三句,不能再多了。

    我也是有脾氣的。

    賀西洲還蹲在地上,手裡握著四不像的木雕。

    阿黃哼唧哼唧拿腦袋蹭他。

    他拍了拍阿黃的腦袋,站起身,神色間看不出什麼。

    「走吧。」

    我柳眉倒豎,又驚又怒:「你要趕我走?」

    他一怔,看著我炸毛的樣子啞然失笑:「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是說,你不是一直抱怨窗戶漏風麼?現在有錢換新了。」

    ……

    眼前,紅麝雙手叉腰,恨恨地罵了聲娼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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