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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枕紅纓 3653 2024-12-20 13:3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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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直到今日,我才猛然醒悟,那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有人抱我在懷,真的有人替我挨了我爹的二十一下馬鞭。那個人不是幻想,更不是我阿哥,我阿哥,怎麼會管我爹叫侯爺。


    那個人,是沈渙之!


    「是你,那日抱我的人,那個替我挨鞭子的人,是你……」


    我有點激動,忍不住就伸手抓住了沈渙之的衣衫,沈渙之的神情一怔,接著才意識到了什麼,手忙腳亂地遮住了自己胳膊上的傷疤。但他越是慌於掩飾,不也就越是證明,我沒有說錯嗎?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衣袖,手指壓在了沈渙之的手上,他整個人都微微顫了一顫,乖乖停了下來,我抱著他的手臂,輕聲問他:


    「我當時痛昏了過去,沒看清你的長相,但我後來一直在練武場打聽,想找到那日護我的人,為什麼你從來都不肯與我相認?」


    沈渙之聽了我的話,又無聲地笑了起來,他抽出左手,想拍拍我的頭,但被我攔了下來。他的左手上裹著厚厚的白布,想是他前幾日逞強,硬握我爹的劍鋒留下的傷口,我呆呆的看著,心跳沒有亂,卻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嫣兒立志要繼承師父的遺願,我為你受幾下鞭子,又何足掛齒呢。」


    聽著沈渙之的話,我的心髒又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有馬鞭再次落下,正落在了我心田之上。我抬頭,凝視著沈渙之的面龐,越發覺得這張臉何其熟悉,就好像,他曾無數次出現在我面前。


    不知不覺間,我伸出手,輕輕觸摸上了他的下颌。


    「沈渙之,你告訴我,我們的第一次相遇,究竟是什麼時候?」


    沈渙之聽了我的問話,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他緩緩抬手,隔著厚厚的繃帶,握住了我停留在他下颌上的右手。他的笑,他的目光中,無端染上了一絲悲切。


    「神興十六年正月二十五日夜。」


    一陣足以將我撕裂的疼痛,從我的心間奔湧而出。


    神興十六年正月二十五日夜,我阿哥,在府停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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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那個人是你對不對……阿哥停靈那晚,那個陪我用雪擦洗紅纓槍的少年,是你,對不對?」


    我焦急地催問著沈渙之,看著他慢慢地點下頭,隻覺得喉頭一陣比一陣哽咽,強烈到我幾乎說不出話來,我強迫自己仰著頭,但眼前的沈渙之還是模糊了一瞬。沈渙之的鼻尖有些隱隱泛紅,他試探地抬手,想將我攬入懷中,我沒有反抗,甚至有些順從地,就這樣深陷入了他的懷中。


    沈渙之的懷中是陌生的味道,但卻莫名讓我覺得心安,好像,這個懷抱,從很久之前,就已經是我的畢生歸宿。


    「沈渙之,我從來,從來就沒有忘記過你,那晚過後,我每一次握住紅纓槍,除了會想到阿哥,也總會想起你。」


    我貼在沈渙之胸前,話聲裡帶上了微微哭腔。


    「你對我說,阿哥的紅纓槍,已經用雪洗掉了所有的血跡,隻待一個能讓它一雪前恥的新主人。沈渙之,你知道嗎,是你這句話,讓我有勇氣拿起了阿哥的紅纓槍,讓它又再次橫掃南境,睥睨千軍。」


    沈渙之聽了我的話,不由得收緊了手臂,將我抱得更緊,隔著他的白衣,我能聽到他一下下的心跳聲,仿佛就像那個雪夜,他一步步,落在皑皑白雪上的腳步聲。


    「你明明就在我身邊,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過了這麼多年……」


    我的話音裡夾雜上了一絲委屈,這些年,我過得著實辛苦,但卻無怨無悔。隻是,每當一人獨處時,難免會想,若是當年雪夜遇到的那個少年,能與我並肩同行,我會不會,不那麼孤單。


    沈渙之好像聽出了我的委屈,他沒有說話,但我感覺到,他的嘴唇,輕輕地落在了我的額頭上,印下了溫暖又湿潤的印跡。


    「嫣兒,我一直都在,雖然,你看不到我,但這些年,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我聽著他的話,第一覺得心跳亂得沒有節拍,心痛來得毫無理由。我的思緒紛亂,但越是亂,往事就越是如潮水般在我的腦海裡翻湧起伏。


    八歲的夏日,我被熱暈在演武場上,是一個白色的身影將我抱到了陰涼處,溫柔又耐心地給我喂水,又在我額頭上敷下了冰涼的手帕。


    十二歲那年,我初學弓箭,卻始終不得要領,晚霞漫天時,有一個清俊的武官,過來一遍遍地教我拉弓引箭,直到圓月銀輝下,我發矢射中了靶心。


    十六歲,我爹親自來演武場檢驗我的身手,苦戰後,我奮力揮槍打落了我爹的佩劍,卻也被劍鋒在臉上劃出了一道不淺的傷口。而事後,那個皺著眉頭給我上藥的人,不也正是沈渙之嗎!


    這些年來,那些溫柔又溫暖的人,原來都是他,自始至終,都是沈渙之。連我的小紅馬,都與他這樣親近,而我,我卻……


    他說的沒有錯,這些年,他一直就在我身邊,是我一直沉迷於自己的志向,執著於奔赴沙場,忽視了他所有的存在和付出。而他,隻是默默地陪伴,盡他所有為我助力,直到我真的如願以償,他才第一次,真的站到了我面前,說要與我執手偕老。


    「沈渙之,那夜你走後,我找了你整整十二年,直到我從南境回來,看著我爹滿頭的白發,我才勸自己說算了吧,忘了你吧。我爹老了,我不能繼續任性,該,該招個夫君……」


    「嫣兒,不要說了,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我聽著沈渙之的聲音,頓時所有的心防都潰不成軍,我很久很久,沒有流過眼淚了,這一刻,我卻趴在他的懷裡,泣不成聲。


    「嫣兒,你有你的志向,我又何嘗不是呢。我也想如你阿哥一樣,上陣殺敵,保家衛國。這十二年,是我們對彼此的成全,若沒有這十二年的磨礪和隱忍,我又怎能建功立業,能以羽林中郎將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走到迎鳳樓下,迎娶你為妻呢?」


    我從沈渙之的懷中抬起頭,隔著朦朧淚眼,開口問他:


    「那這十二年,你可有像我想你一樣,一直惦記著我?」


    沈渙之聽了我的話,眼中終於漾起了一層水霧,他的手掌繞上了我的後腦,那張清俊的面龐填滿了我的眼眸,我閉上了雙眼,感覺他的雙唇滾燙,恍惚中,我二人唇齒廝磨,兩情繾綣,積年的相思,已於悱惻時噴薄而出,無可遏制。


    迷亂間,我聽到沈渙之在我耳畔顫聲說道:


    「嫣兒,這十二年,我沒有一時一刻能夠忘記你。」


     


    12.


    神興十六年正月二十五日夜,是我阿哥在府停靈的最後一晚。


    入夜後,侯府的正堂已經沒有什麼賓客,幾個姨娘攙著我爹爹,去後面小憩一會兒。五歲的我,本已被二姨抱去房裡睡覺,卻在此時偷偷跑下了床,一路,就跑到了阿哥的靈位前。


    我長得矮小,府上的下人們又都在忙碌,未曾有人注意到,我一個人跑了進來。我懵懵懂懂地,看著阿哥的靈位,還有靈位後高大的棺木,有人跟我說過,阿哥就睡在這棺木裡,但那時,Ṱŭ²我還不能完全明白,這種長眠,對我,對臨淮侯府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燭光中,我看到阿哥的紅纓槍被人放在角落裡,看上去那樣黯淡,好像蒙上了一層塵埃,我走近了細看,發現那槍上還有斑斑駁駁的血跡,已經變成了深褐色。


    說不上為什麼,五歲的我很不喜歡紅纓槍這副模樣,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費了許多功夫,終於將這紅纓槍從後門拖了出來,府中總是有人在走動,我隻能走走停停,最終,將阿哥的紅纓槍拖到了後門外的一處小巷裡。


    那一夜,臨淮侯府滿是悲傷,滿是忙亂,甚至於,我一人走出了侯府,都沒人察覺。


    京中已經下了一整日的大雪,月光映著雪光,讓夜晚也明亮了一些。我將紅纓槍放在雪地裡,輕輕用雪擦拭著槍身上的血跡。剛擦了沒兩下,便看到身後,有人打著燈籠向我走來。


    那人走近了,我才看清,他是個少年,長得瘦瘦高高,約有十歲上下。他看到我時,像是嚇了一跳,又皺眉看了看我手中的紅纓槍,然後輕聲問我叫什麼名字。


    「賀蘭嫣,我叫賀蘭嫣,你呢?」


    少年聽了我的問題,隻是苦笑一聲,並沒有回答,他將燈籠放在雪地裡,然後在我身旁蹲下,問我在做什麼事情。我低頭,借著燈光,又抓起一把雪,洗了洗紅纓槍上的血跡,邊洗邊說道:


    「我阿哥的槍髒了,我要幫他洗幹淨。」


    少年聽了我的話,愣了愣,但是沒有開口,半晌,他也默默地抓起了一把白雪,幫我一起擦拭著紅纓槍上的血跡。我們兩個孩子,就這樣冒著漫天大雪,在臨淮侯府的後巷中,一下下地,擦洗著賀蘭氏的紅纓神槍。


    兩雙小小的手,不久就凍得通紅。紅纓槍上的血跡和塵埃,也一點點消散,唯有那穗迎鳳飄揚的紅纓,被凍得硬硬邦邦,結成了一團。我哈氣暖了暖自己小小的手心,看著紅纓槍在燭火下泛出的微弱寒光,突然,就灑落了一地的熱淚。


    「你,你知道嗎?他們說,阿哥再也回不來了,他們還說,賀蘭家再也不會有像阿哥一樣的英雄了。」


    少年聽了我的話,被凍得通紅的鼻尖,突然間變得更紅了,他低下頭,雙手握著紅纓槍的槍身,低聲說:


    「這世間,本就不會再有像賀蘭詢一樣的少年英豪了……」


    「不!不會的!阿哥不在了,賀蘭家還有我,隻要我還在,隻要紅纓槍還在,我就要像阿哥一樣保家衛國,保境安民!」


    我有些激動,不由分說就打斷了那個少年,少年沒有生氣,隻是睜著一雙比兔子還紅的眼睛,笑著看向我,那笑容,很苦很苦,像是全世界的蜜糖,都沒辦法調和。


    「姑娘可知道,這世間,能有一個賀蘭詢已是不易,更遑論,我們大周,還從未出過一個領兵打仗的女將。」


    「我不怕!萬事總有第一個,我阿哥能當大周的第一個少年將軍,那我就要做大周的第一個女將!隻要南境還在,隻要敵軍還在,我就是拼命,也要代替阿哥守護家園!」


    五歲的我,在那一夜所說的一切,都好像胡話,甚至話剛出口,我自己都有了一點ţű̂⁻點心虛。可那少年聽後,卻隻是暗笑著,衝我點了點頭。


    他站直了身,仰著頭,碗口大小的雪花盤旋而下,落地無聲。少年的額頭,鼻尖,發梢,都一一沾上了白雪。他目光淡定地直視著血色的天幕,仿佛要一眼洞穿蒼穹。


    「……曾祖父,是第一個拜相之人,我憑什麼,就不能做第一個掛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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