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頭痛欲裂，我的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借著最後一絲力氣，我扶著大樹往上爬，爬啊，爬啊，爬，怎麼都爬不上去了。
第十次從樹幹上滑下來的時候，我無力地坐在地上，像是走馬燈一般回憶著我的過去。
我小時候看著別人爸媽牽著小朋友去遊樂園；
我初中在昏暗的臺燈下寫化學公式的畫面；
我孤單地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一隻小橘貓屁顛屁顛地跟在我身後；
我高中躲在窗戶旁，透過玻璃看著裡面認真寫錯題集的少年；
我工作後跟秦遇相親，第一次約會，第一次回他家的恐懼和欣喜；
我坐在觀眾席，看他不費吹灰之力把對手辯得啞口無言……
畫面最後定格在第一次見到秦遇的午後。
少年彎著腰，溫柔地摸著我的頭，「它叫什麼名字？」
「冉冉。」
可是，那隻貓後來死了啊。
可是，我現在痛到連大樹都爬不上去了啊。
我的青春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再來一次，我寧願從未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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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點，我死在了那顆再也爬不上去的樹旁邊。
18
第二天，我的靈魂飄在半空。
救護車拉著我的身體一路狂奔去醫院。
路上，一列整齊的奔馳迎親隊伍與救護車擦肩而過。
我看到秦遇一臉緊張地背發言稿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他忽然看向窗戶外，看到了救護車，皺起眉頭，卻沒有看見我。
到了醫院，他手捧鮮花，一口氣跑上樓，卻看到我臉上蓋了一塊白布被醫生推出來，瞬間癱在了地上。
「家屬籤字吧。」醫生告訴他。
「我不籤，他不是唐冉，不是我的冉冉。
「我的冉冉沒有死，不會死。
「她還等著我來娶她。
「她不會……」
……
走廊裡所有人看著他發瘋，看著他踉跄著爬過來握著我的手，哭得泣不成聲。
「唐冉，我來娶你了。」
秦律師，你好狼狽啊。
我看不下去了。
我又飄到樓道。
我的姥姥蒼老的手握著欄杆，手裡拿著我寄給她的銀行卡，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我的唐寶再也不會痛了。」
擦了擦眼淚，老太婆艱難地往我的遺體走去。
我不想看了，怕看到她哭，我選擇了逃避。
我又飄到了陸之言的辦公室。
他剛從手術臺下來，才看到我給他發的信息。
「陸醫生，謝謝你讓我體驗了那麼多的第一次。你很好，將來也會是一個很出色的醫生。我沒有怪過你。你要幸福哦，再見啦。」
他嘴角露出笑容，給我回信息。
「再見什麼？醒了嗎？我給你帶早飯。」
哦，這個傻子，我現在跟你一起吃早飯，你得嚇死。
他換了衣服，拿著手機，出去買了早飯，又去了我的病房。
看著我的病床，已經貼了別的病人的名字。
「她人呢？」
「今早走了。」
「走哪兒去了？」
「人沒了。」
他的早餐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有點可惜，是我最愛的豆漿油條。
19
我死後的第五天，我還沒投胎。
我的靈魂到處飄。
老太婆一切都好。
姥姥就是姥姥，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就像是早就知道結局，格外淡定。
隻是，她天天做飯，做的都是我愛吃的菜。
這下好了，我提前偷偷吃菜也不會有人罵我了。
網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我發的那條關於唐姌錄音的短視頻火了。
本來沒多少人關注，但不知道是誰在評論區來了一句：「那個女孩今早在醫院走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下子引爆了網絡。
「那個唐姌假裝失憶當了小三，逼死了現任？」
「塌房了。」
「沒想到那麼清純無辜的人竟然是網暴引導者。」
「她太惡心了，騙了我們好多眼淚，結果都是演的。」
「現任也太慘了。」
……
輿論一下子轉向了。
唐姌的賬號一夜掉粉一千萬，收到了數以萬計的私信咒罵，各大品牌商都跟她解約了。
「那句『我也給他們送一份份子錢吧』是現任評論的？」
「聽說她把孩子流產報告寄給了渣男。」
「太慘了。」
……
大家各種扒信息，情況越演越烈。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對，之前讓現任去死的人，你們都有責任！」
於是之前評論的那幾個大粉絲，也紛紛受到了網暴。
她們說她們是學生，當時就是隨口一說沒想那麼多，求廣大網友放她們一條生路。
「別裝了，評論的時候不嫌事大，出事了就說自己是學生，說自己不懂，什麼巨嬰，誰要慣著你？」
那幾個學生被網暴到不敢去學校，退學的退學，抑鬱的抑鬱。
我的私信裡，每天都有好多人來道歉，懺悔，義憤填膺幫我罵人……
我隻覺得好笑。
她們拿著一個鍵盤，充當著正義的法官，曾經網暴我的人，又開始去網暴曾經贊美的人，反轉又反轉，可笑嗎？
憑什麼？
我憑什麼原諒她們？
如果我的死讓她們感到後怕，感到不舒服，那抱歉，就不舒服一輩子吧。
唐姌刪了所有抖音視頻，但耐不住早就有網友保存了下來，各種轉發。
她家門口，她媽媽的公司門口，每天都有人送菊花。
她被嚇得不敢出門，又找到了秦遇。
「秦遇哥哥，救救我，我要告那些人。」
「我跟你有什麼關系？」秦遇一把推開她。
「你不要姌姌了嗎？你不愛她了嗎？她會死的。」
「不愛了，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初心軟幫你恢復記憶，唐姌，我不欠你的。從此之後我們再無關系。」
「真的沒關系了嗎？沒有你的愛，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我幹脆從這裡跳下去好了。」
秦遇什麼都沒說，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隔天，世紀大樓跳下來一個女孩的新聞上了頭條。
「就是那個網紅。」
「聽說她總是用死來威脅前男友，前男友一次次妥協，這一次，前男友不受她威脅了，她真跳了。」
「真是作死。」
秦遇像是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依舊上班，下班。
不愧是內心強大的秦律師啊。
隻是，他現在一下班就回家，再也不參與各種應酬了。
他做飯會擺上兩副碗筷，吃完就去院子裡澆花。
哦，他把院子裡的白玫瑰都剪掉了，種上了滿院子的小雛菊。
他日復一日深情地望著小雛菊發呆。
可笑。
秦大律師做這些，是因為愛我嗎？
還是隻是為了感動自己？
他以為我會原諒他嗎？
不可能的。
我要讓他也嘗嘗，給人希望，又親手把希望殺死的絕望。
隻是，我還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他看起來似乎受了一點影響，但不大。
20
我死後的第二個月，身後突然跟了一個人。
是姥姥。
看到她，我又急又氣。
「你怎麼來了？」
「姥姥把你從 2 歲照顧到 28 歲，照顧你習慣了，不放心你一個人。」
這老太婆！
於是姥姥天天跟著我在人間四處飄蕩。
「想看就看吧，我們唐寶再也不用躲著看喜歡的人了。」
姥姥看見我飄到秦遇面前就笑了。
我卻有點想哭。
對了，我的墳前站了一個人。
是陸之言。
「嗨，前女友。一起玩啊。」
他拿了一個音響，在我墳前放了酒吧最嗨的 DJ 音樂。
有點打擾鄰居。
隔壁的大爺投訴我，說陸之言打擾他孫子學習了。
「都到陰曹地府了，爺爺你怎麼還讓我學習。」孫子吐槽。
「你懂個屁，沒文憑，在陰間都隻有幹苦力的命。」爺爺一個巴掌拍到他頭上。
這一幕著實把我和姥姥看呆了。
幸好陸之言一根煙結束，摁停了音響。
「下輩子，我們早點遇見吧。」
我還沒回答，耳邊卻響起吃瓜群眾的聲音。
「又帥又深情。」
「快說好！」
……
耐不住別人的慫恿，我輕聲答了一句：「好。」
站在面前的陸之言明明就沒聽見，卻忽然紅了眼眶。
他蹲在那裡一言不發，固執地給我燒紙錢。
「早知道當時我爭一爭，結局會不一樣吧？」
「快說是。」
我站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頭，「不知道。」
我和姥姥的後事都是秦遇操辦的。
我不想的，但我死了，我也反抗不了。
他在整理遺物的時候，發現了一個鞋盒子。
裡面裝的是高中時他給我的回信。
他很震驚。
他手抖著看完了每一封回信，最後癱在地上，放聲哭泣。
「原來你才是唐冉。
「原來我高中開始一直喜歡的人是你！
「冉冉，我錯了，我以為唐姌是你，我靠近她, 愛上她，放不下她，都是以為她是你！
「我錯了, 錯得離譜。
「你回來好不好，回來再讓我愛你一次。
「冉冉……」
他哭到最後，嗓子都啞了。
哦，秦律師終於記起我了啊。
原來秦律師喜歡唐姌, 愛得那麼深，是把她當成我了啊。
原來他也曾喜歡過我啊。
姥姥我好想哭啊。
那天晚上，他喝了好多酒, 最後在元旦當天，縱身一躍跳進了海裡。
「冉冉，我來找你了。」
「我愛你。」
聽到那三個字，我的魂魄隨著執念瞬間灰飛煙滅了。
那麼, 再見了, 秦遇。
我要跟姥姥一起去找我的孩子啦。
老天爺, 下輩子讓我和我的孩子做姐妹吧。
21
夜裡,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房子外面刮起好大的風。
一封掉在地上的信被吹開。
上面有著少年特有的強勁有力的字跡。
「親愛的唐冉同學：
展信佳！
你說你物理不好, 我為你整理了筆記和學習方法，你有不懂的地方就告訴我。
你說你同學欺負你，我很著急，但不知道你在哪裡讀書, 沒辦法幫到你。
「你站這兒幹什麼？」
「（少」對了, 我要去北方的大學, 你加油好嗎？我在大學等你。
你上一封信問我，喜歡什麼樣的女生，等你來了我的大學, 我親口告訴你好不好？
最近降溫很多, 你的城市降溫了嗎？多穿衣服，不用減肥。
遇到困難不要害怕, 我會永遠站在你的身後。
你的大哥哥, 秦遇。」
在信的結尾，有一行墨跡未幹的字跡。
像是有人剛剛寫上去。
「親愛的唐冉同學：
展信佳！
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喜歡的女孩，她有一隻小橘貓，她有些害羞, 她自卑又敏感。
但我不是看到她身上的優點才喜歡她的, 我是來愛她的, 看到了她的脆弱和倔強，我心疼，但更愛她了。
她叫唐冉。
我現在要去下面娶她了。
你的大哥哥, 秦遇。」
狂風把信紙吹到空中，又飄到二樓，最後落在滿院子的小雛菊上面。
不一會兒，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水落在信紙上, 紙上的字跡褪去，黑色的字跡順著雨水滲進土壤裡。
少年的信，女孩收到了。
（完）
